下邳城内,关羽和徐晃正在招待和他们口音相近的张辽。
关羽拂开战袍踞坐席首,炭火上炙烤的鹿肉滋滋作响,徐晃捧瓮斟酒,浊黄酒液倾入陶碗,正是河东人惯饮的黍米醴。
“文远来迟,当罚三碗!”
徐晃大笑推碗,袖口甲片碰撞叮然,关羽抚着长髯割着鹿肉,张辽直接拿起一瓮酒:
“无妨,吾自饮一瓮赔罪。”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后,关羽开口道:
“文远乃豪杰之士,事吕布那轻狡反复,唯利是视之辈,大才难展,壮志难酬,实属明珠暗投,岂不可惜?”
“我大哥乃汉室宗亲,当今皇叔,雄才伟略,宽仁爱士,广结天下豪杰,深得民心,何不投效我大哥?”
炙鹿的柴火应声爆响,映得张辽面上血色褪尽。雁门风雪中,聂氏先祖聂壹为诱匈奴殚精竭虑,却因马邑之谋败露遭汉匈共诛,全族易姓流亡。家族百年悲愿,岂能毁于附逆?
谯楼更鼓穿透浓夜,张辽推开酒碗长揖及地:
“云长,公明高义,辽铭感五内,然温侯穷途相托,此时叛离,非丈夫所为!”
关羽一捋胡须,继续将鹿肉割下,与徐晃,张辽分而食之:
“文远与我等同为汉臣,投我大哥,乃弃暗投明之举,且那吕布非汝故主,又何谈叛离?”
“云长、公明!二位金玉良言,辽非草木,岂能无动于衷?然,温侯虽非辽之故主,毕竟于辽困顿流离之际收容帐下,若背离,此非大丈夫所为也。”
张辽推开酒碗,长揖及地的话语在静默的厅堂内回荡,唯有炭火灼烧鹿肉油脂的“噼啪”声作衬,他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象从胸腔里迸发出来。
厅堂内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静。关羽抚髯的手停住了,丹凤眼中锐利的光芒渐渐转为一种复杂的神色,有惋惜,有不解,但最终竟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徐晃则重重叹了口气,拿起酒碗,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似乎也压不住心中的郁结。
“罢!罢!罢!”
关羽忽然长叹一声,打破了僵局。他不再劝降,重新拿起割肉刀,将烤架上最肥美的一大块鹿肉利落地切下,亲自递到张辽面前,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豪迈,却又多了几分郑重:
“文远真义士也!关某平生最重忠义二字。汝虽不从我言,然此心此志,光明磊落,关某佩服!来,今日只论乡谊,不谈国事!此肉,当敬汝之肝胆!”
徐晃也重新抱起酒瓮,大声道:
“对!文远,是条汉子!这碗酒,敬你这份担当!干了!”
张辽看着递到面前的鹿肉,又看看重新斟满的酒碗,紧绷的神经终于略微松弛,一股暖流混杂着苦涩涌上心头。
他接过鹿肉,又端起酒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云长、公明,辽愧领矣!”
酒肉虽复,言笑却难再如初。又略饮了几巡,张辽起身告辞:
“营中尚有军务,辽不便久留,就此别过,今日之谊,辽永志不忘!”
他抱拳行礼,目光扫过关羽和徐晃,复杂难言,关羽和徐晃亦起身相送,关羽沉声道:
“文远珍重,关某之言,望君三思。”
话语未尽,但其中深意,张辽自然明白,徐晃拍了拍张辽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到送张辽回来,关羽和徐晃发现高弈正依靠在门扉处等着他们:
“二位将军何必如此,文远将军不日便会归于主公帐下。”
“棋巍此言,可是吕布又会反我大哥?”
听着高弈的话,关羽坐下用小刀挑起一块鹿肉细细地咀嚼着,徐晃则是有些疑惑地看着高弈:
“军师,皇叔方与温侯联姻,何故反耶?”
“二位将军且看,盖因暗探来报,淮南袁公路之使,今在温侯帐中。”
高弈将一片竹简递给关羽和徐晃,关羽指间的小刀顿住了,鹿肉的油脂凝在刀刃上,映着炭火,跳动着危险的光。
徐晃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去,虎目圆睁,一把抓过高弈递来的竹简。
“袁术那冢中枯骨?”
关羽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象从冰水里捞出来:
“遣使至吕布营中?”
“正是。”
高弈神色凝重,指着竹简上的密报:
“使者乃袁术心腹韩胤,携重礼秘密入城已有两日,藏匿于吕布亲信魏续府中。”
“所议何事,虽未探得全貌,然观吕布近日调动兵马、加固营垒之状,又与下邳城中曹豹等丹阳旧部往来甚密,其意不言自明。”
徐晃将酒碗重重顿在案几上,浊酒溅出:
“好个三姓家奴!前番穷途末路,是皇叔收留,更结秦晋之好!这才几日?便连通外贼?”
“袁术一封书信,几车财帛,便又要反噬其主?真真狼子野心!”
关羽缓缓放下小刀,丹凤眼眯成一条缝,锐利的寒芒在其中流转,他抚着长髯,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怒与失望都压下去:
“哼!‘轻狡反复,唯利是视’,吾今日方知,此言半分不差于吕布!文远可惜了。”
他想起方才张辽那决绝而痛苦的神情,此刻竟有几分恍然——张辽所坚守的“义”,在吕布这等反复小人面前,何其苍白,又何其悲壮。
“棋巍,”
关羽转向高弈,声音恢复了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此事,大哥可知晓?”
“知晓。”
高弈点了点头,随后又继续说道:
“主公见了之后,于城墙之上望着吕布营地,背影萧索,默不言语。”
关羽将小刀插进鹿肉当中:
“我必取此獠项上人头!”
“不急,关将军,或许那吕布为主公仁德所感并无反意呢?”
高弈则是摆了摆手,然而,关羽则是眯起眼睛:
“棋巍不闻丁建阳、董仲颖之事乎?”
“吕布若复行背主公,此诚悖逆汉室也!如此反贼,若不速讨,更待何时?”
高弈眯起眼微笑的神情,不知为何让关羽和徐晃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惊:
“即是如此,两位将军可与主公说明此事。”
关羽和徐晃点了点头,跟着高弈朝着州牧府走去。
“速备醒酒茶与云长,公明。”
当看到高弈带着一身酒气的徐晃和关羽来找自己的时候,刘备吩咐左右说道,随后又看向关羽和徐晃:
“今日云长,公明不是休沐?与棋巍同来,有何要事?”
“大哥,愚弟与公明所来,乃是为了那吕布之事。”
刘备则是叹了口气:
“袁术连络吕布之事,棋巍已说矣,联姻在即,其又如何悖逆?”
“大哥,可忘丁建阳,董仲颖之事乎?”
“不曾忘,然,云长,事不过三,岂有三番五次背主之理?”
刘备如是说道,关羽则是捋了捋胡须:
“大哥,即是如此,吕布仍不可不防啊。”
“皇叔,当忆当年宋襄公之事啊。”
徐晃也是开口劝诫道,刘备看了一眼高弈,想听听他的意见,高弈轻摇蒲扇只能‘俺也一样’:
“主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云长,公明二位将军所言,不无道理。”
刘备其实也不愿意这么做,毕竟都快与吕布结为秦晋之好了,但无奈吕布风评如此,只好点头:
“即是如此,那便依云长,公明所言,多布暗哨,防备吕布。”
“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