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登拿着令箭和刘备写好的调令离开之后,高弈看向刘备:
“主公可曾与温侯言明所约三事?”
“未曾。”
他转身,目光如炬,重新投向代表小沛和盱眙、淮阴的那片局域,手中蒲扇无意识地轻点着地图上“小沛”二字。
“棋巍是打算改变主意了?不打算将吕布置于盱眙、淮阴一线了?
刘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他并非不知兵之人,将吕布放在盱眙,淮阴一线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能推测出来。
高弈同时也明白,将吕布安置在盱眙、淮阴一线,相较于安置在小沛,存在极其严重且不可忽视的战略风险,堪称一步险棋,甚至可以说是引狼入室、自毁长城。
盱眙、淮阴位于徐州东南部,紧邻淮南袁术的势力范围,将吕布安置在此,等于将一头饥肠辘辘的猛虎放在了袁术的家门口。
吕布反复无常,在穷途末路时投靠刘备,其忠诚度为零。一旦袁术抛出橄榄枝,极大概率会再次倒戈,与袁术合流。
届时,盱眙、淮阴不仅不是屏障,反而有可能成为袁术—吕布联军进攻徐州腹地的绝佳跳板和前进基地,徐州东南门户将彻底洞开!
同时,盱眙、淮阴距离自家的统治中心下邳较远,在古代通信和交通条件下,刘备对吕布的动向监控将非常困难。
吕布在当地招兵买马、勾结豪强、与袁术使者秘密往来,刘备很难及时察觉和制止。
该地区相对独立,吕布可以轻易在当地形成割据势力。一旦他站稳脚跟,凭借其个人武勇和陷阵营的战斗力。
刘备再想将其驱逐或控制,难度将极大,成本将极高,甚至可能引发大规模内战,严重消耗徐州本就不厚的家底。
这步棋的本质是将致命的隐患埋在了自己最薄弱、最要害且最难监控的位置,同时放弃了唯一可能利用吕布价值(抗曹)的机会。
对于立足未稳、强敌环伺的自家而言,这几乎是自取灭亡之道。
高弈迎着刘备灼灼的目光,神色却异常平静。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同样点向小沛,声音低沉而清淅:
“主公所虑,弈自然知晓,然,主公吕布这头猛虎,无论置于何处,皆会伤人。与其留他在卧榻之侧噬主,不如驱之去啃咬袁术!”
“吕布反复,袁术骄狂,二者皆非善类。将其置于彼处,正如将两匹恶狼关在一笼。”
“吕布缺粮少饷,必生事端;袁术欲图徐州,必诱吕布;二者相争相疑,无论谁胜谁负,或两败俱伤,皆可极大消耗袁术,吕布之力,此乃以毒攻毒,坐收渔利之局!”
“利诱、威逼、离间、合纵连横无论冢中枯骨此人使何种手段,皆在我预料之中!”
“袁术若欲北犯徐州,盱眙、淮阴首当其冲。吕布纵然心怀鬼胎,为求立足,亦不得不先挡袁术兵锋。”
“此一线,便成我徐州东南之缓冲地带。无论吕布是战是降,皆可为我争取集成徐州内部、积蓄力量之宝贵时间!此时间,千金难换!”
听高弈说完,刘备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决断后的沉重与清醒:
“然,此策凶险异常,如履薄冰。吕布非易与之辈,袁术亦非蠢人。若二人识破此计,或竟暂时联手”
“主公明鉴!”
高弈立刻接话,眼神锐利:
“此计之内核,在于‘势’与‘利’!吕布势穷来投,其势最弱,所求者无非一安身立命、徐图再起之地。”
“袁术僭号在即,其势最骄,所求者乃开疆拓土、扫清障碍。二者所求之‘利’根本冲突!”
“吕布岂甘久居袁术之下,做其鹰犬?袁术又岂能容吕布这等反复枭雄盘踞卧榻之侧?”
“此乃阳谋!纵使二人一时虚与委蛇,其矛盾不可调和,爆发只在早晚!”
他手指再次重重敲在盱眙、淮阴之上:
“关键在于,此地远离下邳,吕布在此兴风作浪,祸害首当其冲者乃是袁术!”
高弈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已在刘备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吕布与袁术会生嫌隙,赌的是自己能在这夹缝中更快地积蓄力量。
风险巨大,但潜在的收益——削弱甚至除掉心腹大患,赢得宝贵的发展时间——也同样巨大。
“其实,棋巍呀。”
就在这战略决断的沉重气氛弥漫之际,刘备的手,那只握过双股剑、扶过犁耙、也安抚过无数流民的手,轻轻搭在了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谋士高弈的肩膀上。
那动作,象极了长辈对子侄的关切,瞬间冲淡了方才剑拔弩张的谋略交锋:
“棋巍今年十五了吧?”
“耶?”
高弈眉头一挑,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折让他措手不及,完全跟不上刘备的思路。
他正沉浸在凶险的天下棋局中,主公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年龄了?
未等高弈反应过来,刘备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错愕,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自然得象在讨论家常,内容却石破天惊:
“也该成家了。我观那吕布之女,吕绮玲,将门虎女,英姿飒爽,与棋巍你倒是颇为相配。”
看着高弈瞬间石化的表情,刘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但脸上依旧是一本正经:
“绮玲那孩子,虽是温侯之女,却颇有英气,性情爽直,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扭捏,且温侯对其视若珍宝,若能结秦晋之好”
刘备故意拖长了调子,后面“不仅能安抚吕布这头猛虎,更能将他牢牢绑在我们的战车上,盱眙那步险棋的根基也就稳了一半”的潜台词,不言而喻:
“主公,那吕布乃天子亲封温侯,弈乃一介白身,又如何瞧的上我?”
“这何其简单?不过备一言之事尔。”
刘备对于高弈的拒绝自然有解决的方法:
“升棋巍为军师中郎将并督左将军府事,这不就解决了嘛。”
“主主公!”
高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
“此事此事未免太过太过”
他“太过”了半天,愣是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桩离谱的婚事——是惊悚?是荒诞?
“无妨,就这么定了。”
刘备看着高弈那副被雷劈中的模样,眼中的狡黠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为你好”的诚恳表情:
“棋巍莫慌,此乃两全其美之策。一则,温侯爱女若珍宝,绮玲姑娘确是好女子,英姿飒爽,与你少年英才,正是良配。二则嘛……”
他故意顿了顿,蒲扇在地图上“小沛”的位置点了点,又滑向“盱眙、淮阴”:
“温侯若成了你的泰山,这头虓虎的爪子,总得收着点吧?”
“他在盱眙、淮阴折腾,你这位贤婿在后方看着,总比旁人多几分情面不是?”
“他再想跟袁公路眉来眼去,也得掂量掂量自家闺女在你这里的处境。”
高弈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原本的历史上,刘备跟诸葛亮这样调侃赵云的情景,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主公,若戏谑棋巍已然过矣,联姻之事,唯有主公方能胜任,弈官小位卑,如何能与温侯结为秦晋之好?”
高弈的话也让刘备点了点头:
“确汝棋巍所言,联姻之事,还是由备来负责,先前调侃之语,乃备之过也,还请棋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