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幽静的书斋内,檀香袅袅。陈圭,这位历经桓、灵、少三朝,以智略深沉、眼光老辣着称的徐州耆宿,正仔细听着儿子陈登讲述今日州府密议的详情。
当陈登说到刘备提出的“屯田安民”、“调曹豹移防琅琊、关张分镇要地”、“调萧建为彭城相,表奏臧霸为琅琊相”等一系列环环相扣的策略时,陈圭原本半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精光内敛。
他捋着花白的胡须,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陈登说完,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陈圭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带着洞悉世情的锐利:
“玄德公施仁政,欲安流民、足军粮,此乃应有之义,合乎其仁厚之名。然”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这‘内制外分’以消弭丹阳旧部之患,借名器以羁縻泰山群寇之策,步步为营,老谋深算,绝非玄德公所思!”
“父亲何出此言呐?”
陈登有些疑惑,陈圭笑了两声:
“吾儿,最近是否有外人入徐州?”
陈登心中微凛,知道瞒不过父亲。他略一沉吟,决定如实相告:
“父亲明鉴,玄德公前日于城外救回的一位江左隐士。”
“江左隐士?”
陈圭捻胡须的手一顿,眉头微蹙,看向陈登:
“何人?”
“会稽馀姚名士高岱之子,高弈,高棋巍。”
陈登答道:
“其奉父命前来祭奠陶公,于泗水旁见断流之景,马前失蹄,为刘使君所救。”
“高岱可是高彪,高义方之后?”
陈圭显然对高彪、高岱父子的名望有所耳闻,但疑虑并未消除:
“高氏乃士族清流,其子不远千里,冒死来徐吊唁陶恭祖,倒也合乎名士交往之礼。然”
他再次停顿,目光如炬:
“一位江左少年,甫至徐州,重伤初愈,便能对我徐州内忧外患洞若观火,献此切中肯綮、近乎老辣之策?此子不凡也”
陈登则是解释道:
“父亲,多虑了,刘使君非常人也,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又有仁德之名,出此策合乎情理。”
“若是如父亲所言,那么高棋巍所言之策虽奇,但也却非空谈,屯田、分化、怀柔,皆是立足现实,徐徐图之之法。”
“且”
陈登压低了声音:
“其策中重用我陈家与糜氏,借我等地利人望推行屯田,此皆符合我徐州之利。”
“符合我陈氏之利?”
陈圭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摇头:
“元龙,你还是太年轻了。此策固然于徐州有益,于玄德公立足有益,甚至短期于我陈、糜亦有益。”
他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前,望着庭院中萧瑟的景致,陈圭转过身,目光锐利:
“此子献策之精妙老练,倒象是深谙权谋机变、洞悉天下大势的经世之才所出”
陈登替自己父亲斟上一杯茶:
“甘罗年仅十二,便能替秦出使,有如此人才襄助玄德公,乃徐州之幸,汉室之福。”
陈圭最后叮嘱道:
“元龙,对玄德公,你需尽忠职守,全力推行此策。”
“屯田乃根本,分化丹阳兵乃当务之急,怀柔臧霸亦属必要,此乃公心。”
陈登深深一揖:
“父亲教悔,儿谨记于心!”
就在陈登父子商谈之时,州府的另一角,高弈正被刘备引入一间安静的偏室。
室内除刘备外,还有一位气质儒雅、目光却透着精明干练的中年文士——正是总揽屯田事宜的别驾从事糜竺。
“高小郎君,这位是糜竺糜子仲,吾之股肱,现总领屯田安民事宜。”
刘备介绍道,高弈连忙行礼:
“久仰糜别驾大名,弈有礼。
糜竺还礼,态度温和但带着审视:
“高郎君少年英才,所献屯田之策,实乃解民倒悬、强军固本之良方。”
“竺受使君重托,敢不尽心?然细则推行,千头万绪,今日请郎君前来,正欲就其中疑难,讨教一二。”
糜竺的问题极其务实,从荒田如何确权丈量、流民如何编户甄别管理、粮种农具如何筹措分发、屯长如何选拔监督、护军如何配置协调,一直到产出如何分配计量、帐簿如何管理防止贪墨,事无巨细,一一提出。
高弈心中早有腹稿,结合前世的知识与对此世现实的理解,一一从容作答:
“其一:借糜氏、陈氏等大族荒田,借地养兵,凡徐州境内,无主荒田皆收归州郡官有,招募流民及军户屯垦,设屯田官署由典农中郎将陈登统一经理!官田内产出五成归民,五成归军
其二:所借私田内产出三成可归陈氏、糜氏、三成归军、四成归民,无论官,私,田内所获皆免税一年,如此屯田徐下,则民有所归,军有所食,且明确权属、面积、期限及分成比例,避免日后纠纷。
其三:强调以“保甲连坐”为基础编组,十户一甲,设甲长;五甲一屯,设屯长。登记身份造册,作为领取口粮、农具的凭证。同时严查来历不明、形迹可疑者。
其四:初期口粮可由州库和糜氏垫支,待收获后从分成中扣除。
其馀便是:
管理:屯长由流民推举、州府考核任命,给予一定优待。护军从曹豹、许耽所执掌的丹阳精兵和关、张二位将军以及流民当中选取一部分精壮组成。
屯田兵由使君掌管,职责明确,严禁干涉农事、欺压屯民。创建层级汇报制度,屯长定期向郡县屯田官汇报。
分配:收获时,由州府、田主、屯长三方共同监督计量,当场分割入库或分发。帐簿一式多份,州府、郡县、屯点各存一份,定期核对。
防弊:乱世当用重典,设立监察,鼓励举报贪墨克扣,查实严惩不贷。”
高弈的回答条理清淅,细节周全,不仅解决了糜竺提出的问题,还预想到了许多糜竺尚未虑及的环节。
糜竺眼中的审视逐渐被惊叹和赞许取代,他原本只当高弈是有些见识的少年,此刻才真正感受到其处理繁杂实务的缜密心思和卓越才能。
“高郎君大才!”
糜竺由衷赞叹:
“竺所虑诸难,郎君竟已有如此周详对策!有郎君此策,屯田之事,成功可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