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碎花衣服的女生猛地站了起来。
她是班长刘秀云,对着二蛋和小毛怒目而视。
“你们两个再偷偷说话,我就去告诉宁老师。”
二蛋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把书本举高,挡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开始大声朗读起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小毛则悻悻地偏过头去,嘴里不服气道:“哼,当个班长就了不起啊……就知道告状……”
但那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树荫下那小小的骚动,终究没能逃过宁老师的耳朵。
他正与周为民说着话,听到了刘秀云警告小毛二蛋,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扭头朝学生们的方向望去。
他的目光正好与还在嘟囔的小毛对了个正着。
小毛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手里的书都差点掉在桌子上。
他瞬间挺直了腰板,手忙脚乱地打开语文书,扯着嗓子,用最大的声音最快的语速朗诵起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这声音在树荫下,显得格外响亮,引得周围几个原本也在开小差的孩子纷纷侧目,随即也赶紧有样学样,大声念起书来。
宁老师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声训斥,只是用眼神扫视了一圈,看到所有孩子都“认真”投入后,才缓缓转回头来。
孩子们在露天环境下学习,意外情况太多,注意力难集中也情有可原。
宁老师这一扭头,却发现周为民正在眺望青河。
顺着周为民的目光,宁老师看到河边水车正在缓缓转动。
那是有人在舂粮食。
“宁老师,”
周为民伸手指向河边,语气带着一丝疑惑和好奇。
“那里怎么多了一个水车?”
“我记得我上回来石桥村时,河边没有这个东西啊。”
周为民的记性很好,可以肯定这个水车是新建的。
宁老师回答道:“哦,那是林逸兴那小子前不久刚修起来的水碓,专门给村里人舂粮食的。”
“水碓?”周为民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的眼界比一般人要开阔,对本地少见的这些传统器械也有所了解。
周为民知道水碓还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造得出来的。
他立刻追问道:“这水碓给乡亲们用,那收钱还是收粮食?”
宁老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赞许:“都不收,谁家要用,直接去用就行,最多就是按先来后到排个队。”
“林逸兴说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建造出来就是方便大家的,说收钱就外道了。”
“不过,村里看他造这东西出了力,集体上给他算了点工钱,算是补偿。”
“哦?”周为民的兴趣更浓了,这不以营利为首要目的,先考虑村民便利的做法,在他听来颇为难得。
他饶有兴致地继续打听:“村里给了几天的工钱?”
宁老师被他问得一怔,随即失笑道:“周同志,这事儿是村会计经手的事,我哪知道得那么详细?。”
“我估摸着,应该就是一两天的工钱吧。”
“那个水车原本是林逸兴之前造的灌溉水车,后来改造成水碓好象就用了一两天的时间。”
“一两天时间就改造完成了?”周为民这次是真的有些吃惊了。
他虽然不是技术专家,但也是半辈子在基层摸爬滚打。
自然知道两天时间改造出能舂粮食的水碓,绝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想到这里,周为民忍不住赞道:“想不到我们红土镇也有能人啊。”
他对这个名叫林逸兴的人越发感兴趣了。
在周为民的认知里,有这般手艺和效率的,至少也得是个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老师傅了。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问道:“宁老师,这个林逸兴,是你们村里专门做木工的大师傅吗?”
”能不能请你帮忙引荐一下?”
宁老师听到“大师傅”这个称呼,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心里一动。
对啊,林逸兴能修水车,造水碓,这手艺是实打实的。
村里正愁找不到合适又便宜的大师傅来指挥修教室呢。
其实可以请林逸兴来做大师傅啊。
一来是他年轻,不象那些老匠人可能会摆架子或者要价高。
二来他是本村人,给村里小学修教室,于情于理,收费肯定比请外村的大师傅要便宜。
宁老师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靠谱,一时间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忘了回答周为民的问题。
周为民见宁老师突然出神,脸上表情变幻,不由得有些奇怪,便轻轻喊了一声:“宁老师?”
“啊?哦。”宁老师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收敛心神,对着周为民笑道。
“周同志,你误会了。”
“林逸兴不是什么大师傅,他是我们村长林卫东家的二小子。”
“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八岁呢。”
“十八岁?”这下轮到周为民愣住了。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周为民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十八岁乡村少年的形象。
但怎么也无法和造出水利器械的大师傅联系起来。
他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的十八岁,似乎还在跟着老同志跑腿学习,处理些简单的文书工作。
巨大的反差让他不禁感叹道:“十八岁就有这样的手艺,那肯定是天资聪颖,而且当学徒的时候,也肯下苦功夫钻研吧。”
宁老师听到这话哭笑不得,接着脸上突然浮现出疑惑的表情。
他挠了挠有些花白的头发,奇怪地嘀咕道:“不对啊……”
“周同志,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怪。”
“这林逸兴以前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又懒又犟。”
“读书不上心,干活怕出力,他爹林卫东没少为这小子头疼。”
“可他什么时候偷偷学了这么一门手艺了?”
“也没听说他正经拜过哪个师傅啊……”
周为民眉头紧锁,一个又懒又犟的年轻人,能静得下心,吃得了苦,做出结构精巧、造福乡邻的水碓?
这听起来实在太矛盾了,完全不符合常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