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之事,琪琪格没有激烈反对,为了匈奴部族的未来,她懂得权衡
然而,心底深处,总有一丝遗撼萦绕不去。
她想象中的夫婚,是能在草原上与她并辔弛骋、弯弓射雕的真正英雄,而不是一个终日与谋士为伍、精于算计的汉人将军,即便他勇力绝伦。
琪琪格的闷闷不乐,写在脸上,吕布看了之后,知道她并不满意。
安抚安邑城和卫氏的事情已经交给荀或等人去做。
吕布难得无事,便邀请琪琪格出去散心。
顺便谈一谈,若是她真的不同意,吕布却也不会强人所难。
以他现在的名声和地位,身边并不缺少女人。
他跟于夫罗结盟,源于政治须求,并不是非得联姻不可。
两人并马巡于郊野,气氛微妙的沉默中,一只草原雕舒展着巨大的翅膀,在高空悠然盘旋。
琪琪格心中一动,指向那空中霸主,声音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骄傲。
“在我们匈奴,最伟大的英雄被称为射雕者”。
他能一箭射落翱翔于云端的雄鹰,他的勇气和箭术会被所有部落传唱。温侯,”
她转头看向吕布,眼中闪铄着倔强的光。
“我们便以此雕为靶,比试一番如何?
若你能射中,我便真心认你是草原上真正的英雄,再无二话。”
吕布抬眼望了望那越飞越远的黑点,又看了看琪琪格眼中那抹混合着期待与不服的复杂神色,微微一笑,颔首道:“好。”
两人不再多言,同时一夹马腹,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大雕盘旋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畔呼啸,白雪在脚下翻飞。
那雕显然是发现了地面的什么目标,双翼一收,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骤然俯冲而下,速度快得惊人!
机会转瞬即逝!
几乎在同一时刻,吕布与琪琪格在飞奔的骏马上猛地直起身,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咻——咻!”
两支箭破空而去,带着尖锐的啸音,精准地没入了那只俯冲的大雕体内!
巨雕哀鸣一声,翻滚着从空中坠落。
“中了!”琪琪格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策马冲了过去,矫健地翻身下马,捡起那只犹在抽搐的大雕。
只见雕身上,赫然插着两支箭。
一支是她惯用的鹰羽箭,另一支则是吕布专用的加长箭矢。
琪琪格看着这两支箭,心中的那点遗撼被驱散了。
她抬起头,望向缓缓策马而来的吕布,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无保留的笑容。
“你果然是真正的射雕者!”
然而,吕布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她手中的雕上,而是越过了她,投向远处一片荒草。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琪琪格顺着他的自光望去,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百米之外,一个衣衫槛褛、面黄肌瘦的农妇瘫坐在地,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瘦骨麟的孩子,大概七八岁大。
她们身旁,是一只被打翻的破旧篮子,里面滚落出几个干瘪的野果。
显然,这孩子就是那只雕方才俯冲攻击的目标。
他们射落的,不仅是雕,更是救了这孩子一命。
吕布驱马缓缓走上前,在距离那对母子数步之外停下,他没有立刻靠近,以免惊扰她们。
他望着那农妇空洞绝望的眼神和孩子枯瘦的小脸,眼神中流露出深沉如海的悲泯。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仿佛在对着这片苦难的土地诉说:“射雕者——算不得真正的英雄。”
在琪琪格愕然的目光中,他继续道。
“真正的英雄,是能让母亲不必用身体抵挡鹰喙,让孩子不必在饥饿中等死的人。”
他转过头,眼中是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温柔。
“琪琪格,我曾也以为天下无敌便是英雄。
直到失去所有,才明白武力征服不了人心,仁德守护的才是人心。
如今我只想守护我的家人,也希望这世间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不必再经受这般苦难。”
这番话,重锤般敲在琪琪格心上。
她看着吕布,心中射雕英雄的形象轰然碎裂,又重组出新的光彩。
“我明白了——”
她轻声道,目光清亮地望向远方,“在草原上,雄鹰令人敬畏,但我们更传颂另一种人。
他们的胸怀如大地般宽厚,目光如天空般高远。
他们守护部落中的每一个人,这样的英雄,才真正令人从心底尊敬。”
她重新聚焦于吕布,光芒坚定。
“温侯,你就是这样的人。
能嫁给这样的英雄,是琪琪格的荣幸。”
吕布下马,怀抱起农妇,琪琪格则抱起那瘦骨峋的孩子。
两人连络并骑返回军营。
数日前。
雒阳,德阳殿。
雒阳的朝堂之上,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太尉卢植禀报道。
“陛下!太后!诸位公卿!祸事了!”
“据兖州、冀州八百里加急军报:
渤海太守袁绍,已于酸枣自领车骑将军,与其弟南阳太守袁术,并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长沙太守孙坚、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河内太守王匡、上党太守张杨等十馀路逆臣,歃血为盟,伪称义兵”,聚众二十万,推举袁绍为盟主,扬言要清君侧,兵分三路,进发雒阳!”
每一个名字被报出,都象是在大殿中投下了一块寒冰。
这几乎囊括了关东所有有实力的州郡长官!
二十万大军,兵锋足以撼动山河。
群臣顿时一片哗然,交头接耳,脸上尽是惊惶。
不少人偷偷将目光瞥向珠帘之后的何太后,又迅速低下,心中各怀鬼胎。
然而,噩耗并未结束。
卢植接着上奏道:“三辅急报!
董卓馀孽胡轸、张济、樊稠,已纠集西凉溃军及羌胡部落,号称十万,打出为董卓复仇的旗号,兵锋直指长安!
幸赖后将军皇甫嵩洞察先机,已亲率右扶风精兵前往拦截,双方于长安以西对峙!
然贼势浩大,皇甫将军兵力寡弱,长安局势堪忧,恳请朝廷速发援兵!”
“二十万——”
“十万叛军兵逼长安——”
“东西皆战火——
绝望在公卿间蔓延。
东面是声势浩大的关东联军,西面是凶残复仇的凉州叛军,雒阳仿佛成了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
即便皇甫嵩能暂时挡住西线,但又能支撑多久?
珠帘之后,何太后的手在凤袍宽大的袖中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
令人心寒的是,满朝公卿,除了如卢植、丁原等少数几位真正的忠贞老臣慷慨请缨,愿亲赴虎牢关拒敌外,大多人虽口称徨恐,眼中却闪铄着观望和算计。
他们出工不出力,奏对含糊,首鼠两端,静待着这场巨变的结果。
何太后端坐于珠帘之后,声音通过帘幕,竟出乎意料地沉稳。
“慌什么!
皇甫嵩忠勇善战,必能卫护长安,屏藩西陲!
雒阳八关险固,岂是宵小可犯?
卢植、丁原!”
“臣在!”两位老臣慨然出列。
何太后随即下达一连串命令,条理清淅,竟似早有成算。
“卢植,你与高顺率领北军五营和陷阵营驻守虎牢关,防备酸枣方向贼军!”
“丁原,你跟张辽率领西园军和冀州新军驻守孟津关,防备河内方向河北贼军!”
“徐荣,率领虎贲军和羽林骑镇守大谷关,防备南阳方向袁术贼军!”
“再传令八关守将,无朕与左将军府钧令,擅退者,立斩不赦!”
一道道命令发出,依旧维持着朝廷的体面与秩序。
退朝之后,长乐宫内。
当最后一名宫女宦官被屏退,方才在朝堂上稳如泰山的何太后,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软软地靠在凤榻之上,娇躯止不住地微微颤斗,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哪有什么成竹在胸?所有的部署,都是吕布离开前,与她反复推演定下的预案。
她只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将那份早已烂熟于心的方案,在朝堂上复述一遍而已。
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三十万大军!
四面皆敌!满朝公卿,可信者能有几人?
她伸出微微颤斗的手,紧紧抓住榻边的扶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美眸中充满了无助与期盼,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吕布——你——你究竟何时才能回来?”
西园,左将军府。
烛光下,严氏正督促着女儿吕玲绮温书。
小小的吕玲绮撅着嘴,一脸不情愿:“阿母,白日里淡先生已教了许多,手腕都写酸了,让我练会儿武吧!”
严氏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心中一软,柔声道:“好,那便活动活动筋骨。”
母女二人遂在院中,就着灯火,手持木剑,你来我往。
吕玲绮天赋异禀,招式已有模有样,严氏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练罢,将玩累了女儿哄睡,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严氏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她低声呢喃:“夫君——雒阳风声鹤唳,你——快些平安归来吧。”
司徒府,王允书房。
肃来沉稳的王充,此刻却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做为诛杀袁隗的功臣,一旦袁绍打进雒阳,他必死无葬身之地。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个以勇武闻名天下,对自己莫明其妙充满敌视的同乡。
他停下脚步,望向河东方向,忍不住低声咒骂,又象是祈求。
“这个节骨眼上,吕布偏偏出兵河东?速速回师啊!再不回来,这雒阳城,这天——就要变了!”
雒阳,这座帝国的中枢,在外部强敌压境,内部人心浮动之际,上至太后,下至臣子家眷,都将希望寄托于一人之身。
所有人的心声,汇聚成一个共同的念头:
吕布,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