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放下手中的令箭,抬头看向她。
少女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火焰般燃烧的战意,让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只知冲锋陷阵的自己。
他不由笑了笑,带着几分宽容。
”居次的英勇和求战之心,布深感赞赏。“
吕布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火气。
“然,强攻固然可能速胜,但你可曾算过,需要填进去多少并州儿郎和匈奴勇士的性命?
安邑城高池深,守军若据险死守,我军纵能攻下,也必是惨胜,得不偿失。
这一刻,吕布忽然领会到当初丁原,为何时常显得“保守”。
当初他觉得丁原怯懦,如今才明白,当真正将摩下将士视为手足、视为根基时,每一份无谓的折损都令人心痛。
这些并州骑兵,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是他改变命运轨迹的依仗,岂能轻易消耗在攻坚血战之中?
”打仗不是打打杀杀,更不是好勇斗狠。“
吕布耐心解释,象是在教导一个初次上阵的新兵。
“《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我要的,是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安邑,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琪琪格秀眉紧蹙,显然不服:“牺牲是勇士的荣耀!我匈奴勇士从不惧怕流血!”
“但我惧怕。”
吕布的目光变得深沉。
“居次,你需明白,袁绍、袁术的大军不日即将兵临雒阳。届时,我们需要面对的,是百倍于今日的强敌。“
他抬手指向帐外,仿佛能穿透营帐,看到遥远的雒阳。
“不仅是我麾下的并州儿郎,包括你带来的三千匈奴精锐,都将是对抗二袁的主力!
每一份力量都极其宝贵,决不可轻易折损在此地。“
他顿了顿。
“甚至——就连城内牛辅那两千凉州骑兵,若能尽数收服,化为己用,岂不强过将他们尽数歼灭在城头?“
琪琪格愣住了,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连敌人都舍不得杀”的逻辑。
在她成长的草原法则里,敌人就是用来征服和消灭的。
她看着吕布,眼中充满了失望和困惑,喃喃道。
“你真的是那个并州飞将,是并州最强的勇士吗?
为什么如此——婆婆妈妈?”
她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吕布这种心态。
吕布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朗声笑了起来。
他目光扫过一旁静立不语,嘴角含笑的荀或和李儒,对琪琪格说道。
“正是因为我要做真正的强者,而非一勇之夫,所以才更不能只知好狠斗勇。”
他指了指荀或和李儒。
“你看,我帐下有文若这等王佐之才,有文优这等善谋奇策之士。
我若遇事只知逞匹夫之勇,还要他们何用?
他们的价值,就在于能用谋略,为我们省下勇士们的鲜血,换取更大的胜利。”
琪琪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两个文士,一个气度雍容,一个眼神阴。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但又觉得这种弯弯绕绕的方式,远不如马刀弯刀来得痛快。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什么,但看着吕布那“狡猾”的眼神。
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大帐。
帐内,李儒意味深长地阴恻恻地笑道。
”温侯,看来这位居次,日后还需些教导啊。“
吕布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地图,嘴角微扬。
”卫觊想用谣言守城,我们便用谣言破城。“
“传信李肃和徐晃,按照计划行事!“
大帐外,琪琪格抱着骼膊,靴尖不耐烦地轻轻点着地面,看着帐内三人运筹惟幄的背影,秀气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唉,可惜了那一身天下无敌的武艺——
她暗自叹息,莫非汉人的地方待久了,再凶猛的苍狼也会被磨平爪子,变成只会耍心眼的狐狸?
飞将,路走偏了啊。
她打定主意,等这仗打完,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跟这猛将说道说道。
让他明白,真正的勇士,就该在战场上用敌人的鲜血证明自己,而不是在营帐里玩弄这些让人头晕的“心眼子”。
这几日,安邑城内,人心惶惶。
卫觊命人散布的流言,迅速在安邑城中掀起一片恐慌。
“听说了吗?那些匈奴人根本不是来打仗的,他们是吕布请来屠城的!“
巷口,一个汉子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徨恐。
“前些日子北边被抢的那个村子,你们知道吧?惨啊!砍了脑袋,
女人被糟塌完了也没放过,尸体都没个全乎的!“
旁边一个老妇挎着菜篮,牙齿都在打颤。
“造孽啊!我还听人说,这些匈奴蛮子要是没了粮草,连人都吃!专挑细皮嫩肉的娃儿——”
有人将信将疑:“不能吧?那吕布打的不是朝廷的旗号吗?朝廷的军队,怎么能跟吃人的蛮子搅和到一起?“
立刻有人激动地反驳,唾沫星子横飞。
“朝廷?朝廷就是个屁!你忘了黄巾军是怎么来的?不都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朝廷军杀良冒功的还少吗?
我远房表亲那年就是被当成黄巾给砍了,脑袋拿去领了赏钱!官军和匈奴人,都是一路货色,心黑着呢!“
恐慌如同瘟疫般扩散,一想到城破后可能面临的惨状,平日里温顺的百姓们眼睛也红了。
他们纷纷拿起家里锄地的镐头、劈柴的斧子,甚至只是削尖了的木棍,涌向城墙和街道。
“帮官军守城!不能让匈奴蛮子进来!守住家小!”
然而,不过一两日功夫,城内的风声却悄悄变了味道。
茶馀饭后,人们交头接耳的内容已然不同。
“嘿,最新消息!当初杀老百姓冒充黄巾军领赏的,是董卓的西凉兵干的!”
“西凉兵?不就是现在城里牛辅带的这伙人吗?”
有人咂摸着味道,若有所思。
“这么说起来——那吕布好象还真不太一样。
白波军够凶吧?十几万人呢,吕布打败了他们,非但没杀,还到处调粮食、
找冬衣给他们过冬,就怕冻死饿死人。这样的主师,会对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百姓下毒手?”
“就是!别是被人当枪使了!我听说啊,吕布这次来,主要就是抓牛辅这个董卓馀孽!连那个董越,好象都能赦免。“
旁边有人立刻提出质疑:“董越?他不是董卓的亲侄子吗?董卓被诛了三族,他能跑掉?“
立刻有一个“消息灵通”的人,神秘地压低声音:“这你就不懂了吧?知道袁基不?他叔父袁隗谋逆被夷了三族,他不还好端端在雒阳当他的太仆?
这说明什么?说明太后和朝廷还是讲道理的,首恶必办,胁从嘛——未必不能网开一面。“
“对对对,”有人附和道,“听说吕布发了话,只要董越能幡然醒悟,拿下牛辅,不但不追究,还算他立功呢!“
“啧啧,要是真的——那太后和温侯,还真是宽宏大量啊——“
正当众人感慨之际,又一个更火辣的消息瞬间炸开。
“你们还不知道吧?温侯有令,悬赏牛辅的人头!
无论是谁,兵也好,民也罢,哪怕是牛辅身边的亲卫,只要能献上牛辅的首级,赏——百金!封亭侯!“
“百金?!还能封亭侯?!”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百金,能够买一万石粮食,可以供一个成年男子吃五百年。
而“亭侯”更是了不得,那是实实在在的爵位,意味着从此跻身“贵人”之列,光耀门楣,甚至能福泽子孙!
面对如此诱惑。
一些人眼神闪铄,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短刀或怀中的棍棒,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太守府的方向。
然而,想到牛辅有两千全副武装的凉州骑兵。
握紧短刀或棍棒的手,悄然松开。
无论是吕布,还是牛辅,都不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惹得起的。
不知谁喊了一声。
“都散了吧!”
城墙上原本协助守城的百姓做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