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呼啸。
两个穿着破旧短褐、浑身尘土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了杨奉部驻扎的营寨。
正是乔装打扮的徐晃和李肃。
徐晃骨骼粗大,即便佝偻着身子,也难掩那股硬朗气,仿佛一个庄稼汉。
眉宇间锁着愁容,与周遭难民无异。
而李肃则彻底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贼眉鼠眼,缩肩塌背,走路晃晃悠悠,活脱脱一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
在徐晃的带领下,两人轻车熟路地绕过几处明岗暗哨,来到了营寨深处。
四面漏风的窝棚下,几个汉子围着一小堆篝火,低声咒骂:
“南匈奴那帮狗娘养的强盗!
狗改不了吃屎!
专挑这时候来抢,还让不让人活了!”
旁边一个农妇搂着孩子,孩童在她怀里哭喊着:
“好饿……好冷……”
声音微弱得象猫叫一样。
她眼神空洞,只是无声地流泪,喃喃道:
“这日子……没法过了……”
徐晃看着这凄惨景象,虎目之中闪过一丝痛楚。
李肃则飞快地扫视着四周,将这片“哀鸿遍野,饿殍遍地”的惨状牢牢刻在心里,眼神中闪过一丝算计。
经卫兵通报后,两人被引至杨奉所在的大厅。
其实不过是个稍大些、用木石勉强垒起的破旧屋子。
杨奉正独自一人对着摇曳的油灯发愁,眉头紧锁,脸上尽是疲惫与焦虑。
一见徐晃,杨奉先是一愣,随即“噌”地站起身,下意识地拔出腰间佩剑,又惊又怒地指向徐晃:
“好你个徐公明!
还敢回我这大寨?
莫非是给吕布当先锋,来取我项上人头不成?!”
徐晃面对寒光闪闪的剑尖,面无惧色,只是郑重地一拱手,声音沉痛:
“杨头息怒!
晃此次冒死前来,并非为行刺,实是为了这寨中男女老少的性命,更是为了兄长您的前程!”
杨奉剑尖并未放下,冷哼道:
“哼!花言巧语!
前程?
我等皆是朝廷悬赏的重犯,有何前程可言?”
“兄长此言差矣!”
徐晃上前一步,目光诚恳,
“温侯知兄长落草乃官府所逼,心存忠义,早有招揽之意。
温侯派来了使者。
这位便是朝廷钦封的骑都尉,李肃将军!”
一旁的李肃,闻言立刻挺直了一直佝偻着的腰背。
虽然依旧穿着破旧难民服,但那股官威和精明气瞬间透了出来,与方才的猥琐模样判若两人。
杨奉大吃一惊,仔细打量李肃,这才察觉其气度不凡。
这才发觉徐晃所言不虚,连忙收起佩剑,拱手施礼,语气带上了几分敬畏:
“原来是天使驾临!
杨某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得罪,失敬,失敬!”
李肃清了清嗓子,摆足了官腔,目光锐利地看着杨奉:
“杨将军,闲话少叙。
温侯仁德,愿给你们一条生路。
但想要朝廷招安,也需拿出足够的诚意。
温侯麾下,不养无用之人,更不容首鼠两端之辈。”
杨奉心中忐忑,躬敬道:“请天使明示,杨某该如何做,方能表明诚意?”
李肃压低了声音,话语却如刀锋般冰冷:
“贼首郭太,聚众造反,攻伐郡县,对抗天兵,罪在不赦!
他的人头,便是尔等归顺朝廷最好的‘投名状’。”
他顿了顿,观察着杨奉剧变的脸色,继续抛出诱饵:
“温侯有令,杨将军若能诛杀国贼郭太,率众来归,温侯便上表朝廷,保举你为校尉,秩比二千石!
从此光宗耀祖,洗刷污名,岂不远胜于此地冻饿等死?”
话音落下,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
杨奉眼神闪铄,内心显然经历着激烈的挣扎。
李肃见杨奉已然心动,但仍在挣扎,便进一步施加压力。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杨奉。
“杨将军,郭太的头颅,只有一颗。”
“将军若不取,自有他人取之!
届时,他人拿着郭太的人头,率众归顺,受朝廷封赏,享用那两千石的俸禄。
而将军你……”
李肃故意拖长了语调,引而不发。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杨奉猛地一个激灵。
李肃的话,彻底点醒了他。
这不仅是一场交易,更是一场致命的表态。
白波诸将的脾性,他太了解了。
只怕到那时,他们不光要郭太的人头,他杨奉的人头,也是他们投名状的一部分。
但是,杨奉仍有顾虑。
“李都尉……话虽如此,可杨某毕竟是贼军头领,对抗过官军。
就算我献上郭太的人头,朝廷和温侯,果真能容我?
不会日后清算吗?”
李肃闻言,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指着自己鼻子:
“杨将军,实不相瞒,我便是董卓麾下旧部!
论罪孽,郭太比之董卓如何?
我这等馀党,温侯尚能不计前嫌,委以骑都尉之职,参赞军机。
何况你这被逼无奈之士?
温侯胸怀,唯才是举,此问多馀了!”
杨奉眼中疑虑稍减,但仍不踏实:“可……温侯他……真能保我万全?”
李肃目光骤然锐利。
“杨将军,你可知袁绍为何要传那道檄文,用尽天下最污秽的言辞构陷温侯?”
杨奉一怔,遂明白,李肃所指乃是吕布是太后面首之事。
一旁的徐晃也摒息凝神。
“此非因温侯有失德!”
李肃正义凛然。
“正因温侯深得太后信重,权倾朝野,势压天下!
才让他四世三公的袁本初,惧了!妒了!不得不行此下作手段!”
他死死盯住杨奉:
“一个让袁绍都恐惧到要用谣言来攻击的人,他的承诺,不就是这天下最硬的护身符吗?
若他都保不住你,普天之下,还有谁能?”
杨奉眼中,最后一丝尤豫化为决绝,但随即又浮现一层忧虑。
“李都尉,郭太势大,身边亲卫众多,单凭我一部之力,恐怕难以成事。
可否容我说动韩暹、李乐、胡才几位兄弟,一同行事?
如此方有十足把握。”
李肃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脸上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将军深谋远虑,肃佩服!
温侯要的是诛杀首恶、平定白波。
将军若能说服其他几位头领共举义旗,共襄盛举,这非但无过,反而有大功于朝廷!
届时,温侯面前,肃必当禀明,将军不仅诛贼有功,更兼说服同僚、稳定大局,封赏定然更厚一筹!”
杨奉听了大喜,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当即拱手:
“如此,杨某这就去连络几位兄弟!请都尉与公明在此稍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