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骑马来到西园门外。
望着那道跪地的单薄身影,只觉心如刀绞。
蔡琰已在此跪了整整一日,水米未进。
原本清丽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干裂的嘴唇渗出丝丝血迹,身子在晚风中摇摇欲坠。
唯独那高举血书的手臂依然固执地挺直。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搀扶,却又硬生生止住脚步。
此事唯有吕布可解,若是自己贸然插手,惹恼了那位性情难测的温侯,只怕会让蔡琰吃的这些苦头前功尽弃。
蔡琰全神贯注于手中的血书,并未察觉他的到来。
卢植心中百感交集,想他堂堂海内大儒,官居太尉,却眼睁睁看着挚交蒙冤,要靠一个弱质女子抛头露面、受尽屈辱来争取一线生机,当真是可悲可叹!
就在这时,园门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但见吕布骑着赤兔马飞驰而出,在距他五丈开外便勒住缰绳,矫健地翻身下马。
快步来到他面前,躬敬地拱手行礼。
“布不知太尉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太尉恕罪。”
卢植微微颔首,心中诧异于吕布对他格外敬重。
转念一想,或许是念及当初阻拦北军出动,相助过吕布。
若果真如此,倒可见此子并非不知感恩之人。
他当下呵呵一笑,顺着话头说道:
“吕将军军务繁忙,老夫也是临时起意前来,何罪之有?
听说将军正在考较各部将校武艺,此举革除旧弊,整军经武,深得我心,特来一看。”
吕布侧身让路,态度谦恭:
“太尉过奖了。军中陋习甚多,正要请太尉指点一二。”
卢植却站在原地不动,目光转向跪在一旁的蔡琰,长叹一声。
“不瞒将军。”
他指着蔡琰,语气沉重,
“当初董卓专权,欲行废立,老夫仗义执言,触怒董贼,险些丧命。多亏蔡伯喈从中周旋,才保住老夫一命。
昭姬乃是伯喈嫡女,不知将军可否行个方便,让她进府说话?”
吕布闻言,顿时露出恍然之色,当即抱拳道。
“原来如此!
太尉为何不早说?蔡公于太尉有恩,便是于布有恩。来人!”
他转身喝道,声音洪亮:
“速备车马,接蔡姑娘入府好生安置!再请医官前来诊治!”
这一连串命令下得干脆利落,既全了卢植的颜面,又彰显了自己的仁义。
卢植看在眼里,不禁暗暗点头。
几名侍卫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几乎虚脱的蔡琰。
她抬起头,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当目光触及卢植时,眼中顿时涌上泪水,虚弱地唤了一声:
“世叔”
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卢植心中酸楚,却强自镇定道。
“昭姬放心,吕将军乃是明理之人,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吕布适时接话,语气诚恳。
“太尉放心,布虽是一介武夫,却也知恩义二字。
既然太尉开口,此事布定当尽力而为。”
看着蔡琰被小心扶上马车,卢植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对吕布郑重一礼。
“多谢将军。”
吕布连忙还礼。
“太尉言重了。能得太尉信任,是布的荣幸。”
卢植的到来,让吕布心中暗喜。
这可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李儒这条计策,什么都好,就是缺个有分量的人来主动提起蔡琰的事。
若是并州系自己人来提,显得太刻意,痕迹太重;
其他人如丁原、徐荣之流,要么跟自己有旧怨,要么交情不深,要么慑于自己的威严不敢开口。
吕布正觉得美中不足,没想到卢植这就送上门来了。
卢植与蔡邕是至交,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以他的身份地位和与蔡家的交情,来为蔡琰说情,再合适不过。
如此一来,既全了卢植的颜面,又给了自己一个顺理成章插手此事的理由,当真是一举多得。
想到这里,吕布脸上的笑意又真诚了几分。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李儒的计策眼看着就要圆满收场,还能白赚卢植一个人情。
这般五全其美的结果,让他怎能不喜上眉梢?
卢植并未多作停留,不多时便借故告辞。
蔡琰经过休憩,已恢复了些许体力。
吕布前来探望时,她正小口啜饮着肉粥。
见吕布进来,她急忙起身欲拜,声音哽咽:
“求将军救我父亲!
琰愿为奴为婢,终身伺奉将军”
吕布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按回席上。
他神色肃然,语气坚定:
“蔡姑娘一片孝心,感天动地,便是石人闻之也要落泪。
我吕布并非铁石心肠,岂能无动于衷?”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诚恳。
“休要再提为奴为婢之言。
此前坊间所传布欲纳姑娘之说,实乃误会。
那时袁隗蓄意栽赃陷害,挑拨河东卫氏与我为敌,更是勾结牛辅,图谋反叛朝廷。
我吕布虽是一介武夫,却也不是不知廉耻之人。”
“先前拒绝见姑娘,也是怕世人旧事重提,误会布别有所图。”
吕布叹道,
“既然卢太尉亲自开口,且姑娘的一片孝心确实令布动容,蔡公之事,布若坐视不管,与草木何异?”
不等蔡琰回应,他已然转身,声音斩钉截铁:
“姑娘且在府中好生休息,布这便亲自前往司徒府周旋。”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离去,留下蔡琰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她轻抚方才被吕布按过的肩膀,心中泛起涟漪。
莫非我真的错怪他了?
他并非传言中那般好色蛮横之徒?
当真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啊。
吕布当即驾驭赤兔,径往司徒府而去。
王允闻报,屏退左右,独在厅中相候。
二人对坐,王允率先开口,语气熟络。
“听闻温侯近日整顿京师各部,军务繁忙。
今日驾临寒舍,莫非是想起老夫这个同乡了?”
吕布拱手笑道:
“子师公所言不差。
布与公同为并州人,理当时常走动,方才不负乡谊。”
王允捻须大笑:
“温侯此言甚善!并州子弟自当相互扶持。”
寒喧过后,吕布手指敲着案,主动切入主题:
“不瞒子师公,布今日此来,实有一事相求,万望子师公成全则个。”
王允眼中精光一闪,面上却仍带笑意:
“温侯但讲无妨。
你我既是同乡,允若能相助,必当尽力。”
吕布正色道:
“蔡伯喈此人,迂腐是迂腐了些,但与袁隗逆案,实无干系。
故而,布想向子师公讨个人情,保下此人。
子师公有何需布效劳之处,但讲无妨,布——绝无二话。”
吕布话虽说的客气,可语气斩钉截铁,没有给王允留就觉得馀地。
王允闻言,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道:
“温侯可还记得……
喜上梅梢否?”
吕布闻言,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