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殿侧殿,何太后端坐凤轻舒皓腕,执起朱笔,在吕布呈上的奏表上,批下一个鲜红的“准”字。
“陈宫,高顺……”她放下笔,指尖轻轻点着这两个名字,凤眸微凝,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吕布啊吕布,你让朕下诏为你召来的人,朕倒要好好看看,究竟是怎样的英才,又能否替你……真正稳住这京畿风云。”
另一边,袁府密室。
王允步履匆匆而入,脸色凝重,对着正在闭目养神的袁隗低声道:“袁公,吕布营中,新来了两个人。”
袁隗缓缓睁开眼,语气平淡无波:“哦?是何方神圣,能让我们的温侯在此时引为臂助?”
“一人名曰陈宫,字公台,乃东郡一县令,此前名声不显。另一人名曰高顺,听闻原是陈留郡一郡尉,颇知兵事。”
王允将他打探到的消息悉数道出。
袁隗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竟轻笑出声,毫不掩饰轻篾:“呵呵……县令?郡尉?
吕布诛董之后,自绝于雒阳权贵,竟从地方上搜罗此等微末小吏,岂不可笑?”
他捋着胡须,摇头道:“区区一个县令,纵有些许智计,在这雒阳城,又能翻起多大浪花?徒增笑尔。”
“不过……”袁隗话锋一转,“这个高顺,出身陈留……陈留,可是蔡邕蔡伯喈的故乡啊。
蔡邕名满天下,其家事在陈留绝非隐秘。
此人既为陈留郡尉,难免与蔡家有所交集,甚至可能知晓些我等不知的内情。”
他看向王允,语气变得严肃了几分:“子师,蔡琰之事,如今已成关键。
这个高顺,不得不防。
要仔细查查此人与蔡家是否有旧,务必确保他不能在此事上,替吕布拿出什么于我等不利的佐证来。”
王允立刻领会,躬身道:“允明白,这便派人去详查高顺底细,尤其是他与蔡家的关联。”
袁隗满意地点点头,重新闭上眼。
西园,奋威将军议事厅。
吕布、陈宫、高顺三人落座。
吕布的目光灼灼,近日的流言蜚语令他心中激愤,然他自知缺少心机谋略,若是贸然行动,怕是越陷越深。
如今陈宫来投,吕布获得智囊,岂肯再忍气吞声。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公台,伯平,你们远道而来,车马劳顿,按理说我当让你们好生歇息。然则,近期有两件事,如骨鲠在喉,让我夜不能寐,如坐针毯!
唯有即刻请教公台,方能心安。”
陈宫神色一正,拱手道:“宫既来此,便是温侯麾下之人。温侯有忧,宫自当分忧。但请直言,不必见外。”
吕布随即将近来的太后面首流言,以及今日发生的河东卫仲道猝死门前之事,毫无保留地详细道出。
高顺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此刻突然开口,声音沉稳如山:“温侯,蔡邕之女与河东卫氏婚约。
顺在陈留时,多有耳闻。
卫仲道体弱多病,非止一日,此事在陈留士人圈子中,几乎人尽皆知。
其常年咳血,药石不断,并非隐秘。”
陈宫听完,眉头紧锁。
“伯平此言至关重要,若是门口卫士未曾隐瞒,卫仲道之死乃是自身疾病缘故。”
陈宫沉吟片刻,郑重问道:“温侯方才所言,可还有丝毫隐瞒?此事关乎计策定夺,万勿遗漏。”
吕布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我所知之事,已尽数告知公台,绝无半点隐瞒!如今之势,于我已是死局,唯有坦诚相待,方能寻得一线生机。”
陈宫颔首,缓缓道:“如此说来,确是有人处心积虑,布下连环毒计,欲将温侯置于死地。”
“定然是王允那老匹夫!”吕布握紧拳头,重重砸在案上,发出砰然巨响,
“我欲纳蔡琰之事,除却家中内人与太后,知晓者唯有他王允!
不是他从中作梗,还能有谁?此獠安敢如此害我!”
陈宫冷静分析道:“温侯稍安勿躁,切莫因怒而中了敌人奸计。
宫有一问,那王允若真要陷害温侯,为何要行此极易引火烧身之举?
他将此事透露给卫家,对他有何好处?
若卫仲道不来,或来了不死,此计岂非落空?
这不象是一个老谋深算之士会行的险招。”
吕布闻言一愣,随即恨声道:“公台不知!
前几日,王允借同伍琼、周毖、何颙三人,携厚礼来我府上拜访,言语间极尽阿腴奉承之能事,描绘那雒阳奢靡之乐,分明是想捧杀于我,离间我与太后!
更有人见我军权在握,竟敢唆使我行废立之事,做那董卓第二!
我吕布虽愚,岂能着他们的道?皆被我厉声斥退,轰出府门!
他们必然怀恨在心,欲意报复!”
此言一出,陈宫与一旁沉默的高顺不禁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掠过一丝惊异与凝重。
他们来雒阳之前,对吕布的了解多源于传闻:
骁勇无敌,软禁旧主丁原,夺其军权,后又悍然攻打皇宫、诛杀国贼董卓。
虽最终救出太后与天子,但此举争议极大,凶险万分。
稍有差池,致使太后与天子蒙难,那他吕布便是百死莫赎的千古罪人,乱臣贼子。
即便他如今功成,官拜奋威将军,封温侯,手握并州、西园两军,位高权重。
但在天下士人眼中,他并非真正的忠良,更象是一个押上国运、侥幸成功的赌徒,一个不可控的边地武夫。
陈宫此次应召前来,并非信服吕布的忠义,更多是看出朝堂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吕布位高权重,尤如一头闯入朝堂的猛虎,若有异心,其祸不小。
陈宫愿以身入局,既为施展抱负,也是想就近观察,乃至引导约束,为国家未雨绸缪。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
吕布竟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重视,直接将最内核的事情和盘托出。
更令他惊讶的是,吕布并非外界所传的有勇无谋之辈。
他竟能清淅看穿王允等人的捧杀之计,更能敏锐地警觉陷阱,避免重蹈董卓复辙的绝路!
这份对自身处境深刻的认识,让陈宫突然觉得,眼前这位声名狼借的温侯,其复杂与清醒,远非外界传言那般简单。
或许……此人真的可以共图大事?
陈宫心中瞬间闪过诸多念头,但面上不动声色,他重新看向吕布,目光已悄然多了一丝认同。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温侯能洞察至此,实乃大幸。”
陈宫凝视着吕布:“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经历此事,您对那蔡琰,究竟作何想法?是否仍欲纳其入府?”
吕布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他重重叹了口气:
“不瞒公台,我最初考虑此事,其一,确是敬重蔡伯喈先生海内大儒,名望极高。
布出身边地,深知欲在朝堂立足,非仅凭军功可成,亦需文化与清议支持。
若能与之联姻,或可借此缓和与清流士族之关系,为我在雒阳行事,也为子孙后代,谋一条更稳当的路。”
“可如今!此事竟被小人利用,成了构陷我的毒饵!
闹出人命,令我声名扫地不说,更累及蔡先生清誉与蔡琰小姐的名节,这绝非我本意!
此事早已背离我之初衷,我吕布岂是那等为了私欲,陷无辜于不义之人?
这桩婚事,不必再提!”
陈宫静静听完,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他暗自点头。吕布能如此想,实乃大善!看来并非那等色令智昏、固执短视之徒。
“如此,宫便知该如何落子了。对方既已连出毒招,我等便不能再被动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