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散罢,公卿百官如潮水般退出德阳殿。
卢植与丁原落在最后。
卢植面色沉凝,目光在吕布那依旧染血的身影上停留一瞬,复杂难明,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拂袖而去。
丁原亦是神色复杂,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珠帘之后,何太后并未立刻离去。
她看着那些衣冠楚楚、背影仓皇的公卿们,心头涌起一股莫大的讽刺和冰凉的快意。
满朝朱紫,世代公卿,食汉禄,享厚爵,危难时却无一人堪用!
诛杀国贼,靠的是边地将领;
稳定朝局,竟要启用董卓馀党!
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前朝堂的博弈,果然比后宫的争风吃醋,要凶险刺激,也有意思得多!
“温侯,”她收敛心神,“且随朕来。”
偏殿之中,熏香袅袅,与吕布身上浓郁的血腥气格格不入。
因宦官已被诛戮殆尽,侍立左右的皆是些垂首摒息、小心翼翼的女官。
何太后屏退左右,只留一二心腹在远处候命。
她美眸流转,落在吕布身上,仔细打量着。
此刻他脱去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安静地站在那里,浑然不似方才在殿上欲要血溅五步的魔神。
若洗净这一身血污,倒真称得上英武俊朗。
何太后心中暗忖。
“温侯,”她再次开口,声音已变得极为温柔,与方才下旨封侯时的威严判若两人。
“你方才在殿上,怒斥公卿,可是将满朝文武都得罪尽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更有一丝亲近。
吕布坦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布本就不想与他们虚与委蛇,何需忍气吞声?”
何太后轻轻摇头,语重心长:“你为人刚直,自是好的。
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朕是怕他们联手暗中构陷。
你勇武冠世,却也要小心那些杀人不见血的算计。”
她声音压得更低:“日后若遇为难之事,无需与他们正面争执,免得落入圈套。
可径直来告诉朕。朕,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这几句话,娓娓道来,带着刻意的温柔。
全然不似君王对臣子,反倒象一位至亲好友的殷殷叮嘱。
吕布听得头皮微微发麻,他心知肚明,这是太后在收买人心,手段高超。
可明知如此,被一位权势巅峰、容颜绝世的女子如此“贴心”关怀,一种受宠若惊的异样感,仍在心中不受控制地涌起。
太后心术,果真厉害!
“谢太后隆恩!臣感激涕零!”
随后,何太后竟不再谈朝政军事,只是闲话家常般问些琐事。
“温侯今年贵庚?”
“回太后,臣虚度三十有二。”
“哦?倒是比朕年长两岁。”
“温侯可曾婚配?”
“已有妻室,并有一女。”
“女儿多大了?定然玉雪可爱……”
……
吕布答得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殿门方向。
何太后将他这番情态尽收眼底,唇角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扬。
终于,一名女官匆匆入内,走到何太后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何太后那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
吕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只见太后挥退女官,转而看向吕布,脸上带着一丝为难,轻声道:
“温侯,你要的那位貂蝉……恐怕带不来了。不若,你换一个要求?朕的金库之中,尚有……”
“为何?”
吕布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礼仪,急声打断,
“她莫非在乱军中遭遇不测?”
他声音发颤,脑海中已闪过最坏的念头。
“温侯稍安,”
何太后见他如此失态,心下更是诧异,面上却温言安抚道,
“非是如此。朕已让人细细查问过所有宫女名册,并询遍了各宫管事……
这后宫之中,并无名叫貂蝉的女官。”
她柔声问道:“温侯,你是否……记错了?”
吕布摇头,斩钉截铁:“臣,绝不可能记错!”
前世八年耳鬓厮磨,生死相随,那个名字早已刻入他的魂魄,怎会有误?
“她定然就在宫中!”
何太后见他如此笃定,凤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那……她可另有名姓?或是小字?籍贯何方?若不在宫中,朕也可派人去她家中寻访,总要叫温侯如愿。”
此言一出,吕布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原地。
家世?籍贯?别的名字?
他竟然一无所知!
前世八年,他沉迷于她的温柔与美貌,同情她被董卓霸占的悲惨遭遇,却只知她叫貂蝉……
至于她来自哪里,父母为谁,可有其他亲眷……
他竟从未想过要问,她也从未提及。
他被巨大的荒谬感笼罩。
以为自己重活一世,手握先机,一定能提前找到貂蝉,让她免于董卓的魔爪。
却万万没想到,最大的障碍并非董卓,而是他自己对心爱之人的一无所知!
他脸色微微发白。
“她就在宫中!太后,你让我亲自进去查找!我一定能认出她!”
“胡闹!”
何太后眉头紧蹙,声音带上几分威严,
“后宫重地,岂容男子擅入?温侯,注意你的身份!”
吕布此刻心焦如焚,那股蛮横脾气也上来了,竟梗着脖子顶撞道:
“太后方才在殿上金口玉言,说纵是远在天边也为臣寻来!
如今近在咫尺,为何又不准?
莫非……太后要反悔不成?”
他目光灼灼,带着一丝野兽般的执拗。
何太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顶撞弄得一怔,自她临朝称制以来,还从未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罢了。朕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只是让你入内宫是万万不能。”
她美眸流转,忽生一计,对身旁女官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对吕布道:
“这样吧,温侯你就在这偏殿等侯。
朕让宫中女官,皆从此殿门前经过,你可仔细观瞧,看看是否有你要找的那位貂蝉。如此,可好?”
这已是极大的破例和恩典。
吕布虽觉此法笨拙,但已是唯一希望,只得抱拳:
“谢太后!如此……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