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西门,神虎门外汇聚着黑压压的人潮。
并州铁骑的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马蹄踏在地面沉稳如擂鼓,每一列骑兵都如铁铸般整齐。
他们人人手挽牛角长弓,背后则斜插着一柄柄长戟,戟刃在阳光下闪过森寒的光,浑身上下透着悍然的杀气。
旁侧的泰山强弩兵更不含糊,手中强弩斜指,箭簇闪着寒芒,队列横平竖直,连弩身的角度都差相仿佛。
“奉诏讨贼,匡扶汉室!”
齐声呐喊陡然炸响,声浪撞在宫墙上又反弹回来,形成连绵不绝的回音,徒增了几分声势。
吕布身披兽面吞头铠,手按方天画戟,与鲍信、王匡并立城下,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城楼。
宫门内静得反常,吕布眉头微蹙,心里打鼓。
张辽和李肃是没进来,还是藏得太好?
他暗叹一声。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
有超越敌人十倍的兵力,攻城才有胜算。
如今他只有四千多并州铁骑,一千张辽新兵,一千泰山强弩兵。
此时皇宫内,却有三千南军禁军,一千凉州军,双方可谓势均力敌。
强攻毫无胜算。
他本想骗开城门,如今只能另做打算。
城楼之上,董卓早得了信,肥硕的身躯立在垛口边,身后李儒、李肃、张辽、徐荣、贾诩等人依次站着。
吕布眼尖,瞥见张辽和李肃在董卓身侧,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笑意。
文远胆子向来大,敢在这龙潭虎穴里待着,定有后手!
可当视线扫到贾诩时,他心头猛地一沉。
前世董卓死后,郭汜、李傕能反攻长安,逼死王允、挟持献帝,全是这贾诩的毒计。
贾诩足智多谋,文远在那怕是瞒不过他的眼睛,恐怕会有凶险。
“反贼吕布!”董卓先开了口,粗哑的嗓音带着怒气,
“妖言惑众!你倒说说,你那诏书在哪?”
吕布仰头大笑,声震四野:
“逆贼董卓!我有没有诏书,你把太后、天子和陈留王放出来,一问便知!”
董卓被噎得脸色涨红,破口大骂。
吕布却懒得再跟他废话,抬手取过身后弓箭,拉满如满月,一箭破空而去,擦着董卓头顶飞过。
“笃”地一声钉在城楼窗棂上,箭羽还在嗡嗡作响。
“北军的将士们已经醒了,放我们过来!”
吕布扬声喊着,目光扫过城头,
“南军的将士们,还要执迷不悟,为虎作伥吗?
董贼挟持太后天子,妄议废立,你们斩了他的狗头,便是匡扶汉室的大功,这功劳就在你们一念之间!”
宫内的虎贲军、羽林骑、卫士,统称南军,正是保护皇宫和皇帝的禁军。
吕布此言,可谓攻心,志在离间董卓和南军将士的关系。
“放箭!给我射死这反贼!”董卓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吕布怒吼。
“攻城!”吕布也沉了脸,挥手下令。
霎时间,箭矢如飞蝗般交错。
并州铁骑本就善骑射,挽弓搭箭间箭支已呼啸着往城头落;
泰山强弩兵更是厉害,强弩射程远、力道足,箭支密集得象乌云。
一时间竟将城头压制得死死的。
宫内的南军和凉州军不敢露头,只能缩在墙垛后,偶尔探身放一箭,根本占不到便宜。
这般对射了一阵,两边都没讨到实质好处,只得暂且罢手。
吕布带着亲卫骑兵,绕城而行,一路喊话,无非是劝南军将士弃暗投明,句句都往人心上撞。
宫内,董卓在殿里来回踱步,暴躁地踹了脚旁边的案几:
“刘表匹夫!居然放吕布过来!南军这群废物也靠不住!”
他深知,自己的人头,可是天大的功劳,价值万金。
三千南军,在他看来,都不怀好意。
此刻除了凉州亲信,他谁都不信。
董卓猛地停步,眼神阴鸷,
“盯紧徐荣,还有吴匡、张璋!
别让咱们在睡梦中被人砍了脑袋都不知道!”
李儒在旁躬身道:
“吴匡和张璋杀了何苗,已无退路,定然死心塌地。
唯有徐荣,他是幽州玄菟郡人,心思难测啊。”
董卓点头,咬着牙道:“让董旻去接替徐荣,统领虎贲军!”
另一边。
张辽借着打探消息的由头在宫里走动,刚转过拐角,就听见两个虎贲郎在低声抱怨。
“咱们都是世家子弟,那些凉州边鄙匹夫,居然敢骑在咱们头上,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真想打开宫门,让吕布进来杀了董卓算了!”
张辽心中一动,脸上却陡然沉了下来,大步走过去喝道:
“你们在胡说什么?”
那两人见他穿着凉州军的服饰,吓得脸都白了,顿时噤声,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
张辽“呸”了一声,骂道:
“你们这群软蛋玩意,没本事就该被踩在脚底下!”
说着,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把两人打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又拖到旁边一间空房里。
没多久,张辽换了身虎贲郎的服饰走出来。
他本是雁门豪族出身,从小饱读诗书,相貌又英俊,唇红齿白,自带一股富贵气。
此刻穿上虎贲郎的衣服,竟象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毫无违和。
他寻到成廉和魏越,凑在两人耳边低语了几句,三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坏笑。
很快,皇宫里多了个身影。
那虎贲郎生得英俊,操着一口并州口音,见了人就凑过去低语,说的都是些挑拨的话:
“凉州军欺人太甚了,徐荣将军说换就换了。”
“董卓就是个边地武夫,咱们凭什么给他卖命。”
“吕布要是来了,我就给他开门。”
“董贼是国贼,砍了他就是救驾之功,封万户侯不在话下。”
与此同时,宫里还有两个操着并州口音的八尺大汉,穿着凉州军服,脾气暴躁。
见了聚在一起的虎贲郎、羽林郎或是卫士,上去就打,下手又重又狠。
两人一边打一边骂:
“你们这群纨绔子弟!
酒囊饭袋!
没用的玩意。
娘们唧唧的绣花枕头!
没本事就给我受着!
现在凉州军就是爷,谁不服,老子砍了他!”
这两人武功奇高,被打的人根本还不得手,只能抱头挨揍。
军中谣言如野火般滋长,愈发猖獗。
董卓面色铁青,怒问道:“文优,这究竟是何缘故?”
李儒沉吟片刻,答道:“主公,此必是有人暗中散布,意在动摇军心。”
董卓追问:“如之奈何?”
李儒立于一旁,面色沉静如水,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充满了荒诞与挫败之感。
想当初布局何等周密?
招降吕布,吞并并州狼骑,携凉并二州之雄兵,便可反手压制袁绍袁术兄弟,将这雒阳朝堂牢牢握于掌心。
届时,董卓总揽朝纲,我李儒亦不失为一个从龙之功,青史……呵,至少能权倾朝野。
可千算万算,算尽人心利弊,却唯独没算到吕布竟完全不按套路行事!
李儒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宫外吕布的方向。
吕布不贪利,不慕名,甚至不顾身后之名与眼前之危,象个疯魔的赌徒,将身家性命全都压下,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诛杀董卓!
我李儒自诩算无遗策,今日竟被一莽夫以最纯粹、最疯狂的杀意破了局……
真是可笑,可叹!
若不能吞并并州兵马,董卓终究受制于袁氏,大势已去。
眼前之局,已非争权,而是求生。
满盘皆输之下,需得另谋出路了。
他思考片刻,道:“南军将士终非我凉州嫡系,难与我们同心同德。
“依儒之见,这皇宫非久留之地。
不如暂退河东,与牛辅、董越等旧部汇合,手握大军,方可徐图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