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江官场上的风还在吹，可原先的狂风暴雨已经变成了和风细雨。
借着督导组的撤离，程度第一次被公安部里的领导接见，那种心情令人无比的激动。
也就是在京都，这位从前饱受赵东来打压的分局局长，才知道赵东来的底气，一位曾经有希望竞争常务的副部长！
怪不得那位曾经的市局局长丝毫没把公安厅长祁同伟放在眼里。
可惜，还不是让老大三两下就给指使着打断了晋升之阶。
聆听了部里领导的夸奖，程度带着二等功的嘉奖回到了汉东。
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马奔赴吴州聆听领导的指示。然后才是回京州汇报情况！
程度如此的举动，让许多的人在私下里鄙视，并大骂是周长明最忠实的狗腿子。但很多人都恨不得取而代之。
而一些领导却对此很是欣赏，甚至有些羡慕。如此忠诚的下属，他们也想要。
吴州的午后，总裹着一层温吞的潮热。夏日的苗头已经悄然无声的到来，海岸边蒸腾着细碎的热浪。
驱车往西南走二十里，钻进玉女峰的怀抱，风就陡然清冽起来，带着松针与野菊的干爽气息。
玉女峰不算险峻只有六百二十四米，却胜在灵秀。
主峰形如侧身凝立的女子，黛色山岚是她垂落的青丝，半山腰那片错落的白石，恰是裙摆上缀的碎玉，故而得名。
山径是新修的青石板路，蜿蜒着往云雾深处去，路边的马尾松长得挺拔，枝叶交错间，漏下斑驳的日光，落在石阶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偶尔有山风穿过林隙，卷起几片早落的枫红，打着旋儿飘向谷底，惊起几只灰褐色的山雀，扑棱棱掠过崖边的野酸枣丛，留下几声清脆的啼鸣。
半山腰有处观景台，青灰色的石栏被游人磨得光滑。
站在这里远眺，能看见吴州城的轮廓卧在平原上，象一头蛰伏的巨兽，而更远处，新沂河如一条银带蜿蜒东去，吴州港的吊塔群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象一排沉默的钢铁巨人，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孙连城扶着石栏，指尖触到微凉的石面，方才在市委办公室憋出的烦躁消散了大半。
老孙今年五十有三，两鬓已染了霜色，眼神却依旧锐利，望着远处的港群，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都说玉女峰藏着吴州的灵气，我看呐，真正的底气，还是在那边的港口里。”
周长明站在他身侧，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此刻却敛了笑意。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接话：“是啊，十多年前吴州港还只是个小码头，这几年借着长三角经济带的东风，吞吐量翻了十倍不止，成了咱们吴州的钱袋子。
只是这钱袋子鼓了，盯着的人也就多了。咱们俩原先还准备一步一步来呢，没想到啊……”
市委副书记谢中林落在两人身后半步，手里攥着一瓶矿泉水，瓶盖拧了又拧，却没喝一口。
他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装，头发梳得整齐，可额角还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爬山累的，还是心里揣着事。
听到周长明的话，他脚步顿了顿，走上前来，声音有些干涩：“钱袋子是好东西，可要是守不住，就容易变成藏污纳垢的地方。
孙书记，周市长，今天请二位来爬山，不光是想让你们歇歇脚，更想说说这吴州港的事。”
周长明有些哭笑不得，谁也没预料到会发生这么个事！
吴州市明面上最大的黑势力保护伞竟然要主动承认错误！
孙连城侧过头，目光落在谢中林脸上。作为吴州市委书记，上任前他对这位专职副书记的传闻早有耳闻。
民间广为流传他是吴州地下势力的“保护伞”，有人说吴州港的走私生意他占了大头，可这些都只是坊间传言，没有实证。
今天答应来爬山，便是想探探谢中林的底，此刻见他主动提起，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却不动声色地说：“中林同志有话不妨直说，咱们都是为了吴州的发展，有问题摆到台面上谈。”
这要是放在以前，孙连城哪有这样说话的底气，可现如今老孙底气十足。
三人沿着观景台的石栏缓缓踱步，山风卷着云雾从远处的海岸边漫上来，裹着淡淡的湿气，让远处的港群变得有些朦胧。
谢中林深吸一口气，象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吴州港的走私，不是一天两天了。
最初那些年只是些小打小闹，走私些烟酒、化妆品，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成品油、电子产品，甚至是一些管制的稀缺物资，都敢往港里运。
这背后，牵扯到的人太多，利益链也盘根错节。这些天我也看出来了一点周市您的想法，这才想着邀请您二位。
都说我是咱们吴州最大的腐败分子，可这么大的利益哪能是我一个小小的副厅级干部能主导的啊……”
周长明对此丝毫没有意外，吴州港又不是津门港，那里是一家独大。
但吴州港的势力却错综复杂，势必会牵扯到更多的人。
上个月的数据显示，港口的进口货物申报量和实际吞吐量严丝合缝一点儿误差都没有！
派人去查，却处处碰壁，要么是相关负责人推诿扯皮，要么是关键帐目丢失。
要不是他周长明背景深厚，这些人怕不是会来一个物理消帐——意外失火，帐本丢失。
此刻听到谢中林的话，孙连城沉声问道：“这利益链的顶端是谁？港口的管理层，有没有牵涉其中？”
“港口管委会主任李伟，是内核人物之一。”谢中林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手里握着泊位分配权，走私团伙想靠港卸货，必须给他交保护费，按货值的百分之五算，每月进帐至少百万。
除此之外，相关单位的几个科长、检查站的副站长，还有咱们市里的几个部门负责人，都在这条链上分了一杯羹。”
孙连城的脸色沉了下来，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石栏。
“呵，百分之五。这家伙的胆子还是没有另外那两个港口大。”周长明呵呵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