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老爷子那间烟火气十足的小工坊里泡了一下午,赵砚海感觉收获比独自钻研数月还要大。
老爷子那些看似朴实无华的经验之谈,如同庖丁解牛,直指炼器最本质的“手感”与“火候”,许多他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细微滞碍,经老爷子随手点拨,竟有壑然贯通之感。
他不再急于求成地追求复杂阵法和高阶材料,而是沉下心来,用老爷子工坊里最普通的铁料和炭火,反复练习最基础的控火、锻打和塑形,体会那种材料在高温下“呼吸”的节奏。
傍晚时分,祖孙三代围坐在后堂那张老旧的木桌旁吃晚饭。饭菜是苏老爷子隔壁一位相熟的老婶子帮忙张罗的,虽只是些家常海味和岛上自产的菜蔬,却格外有滋味。
丹心似乎对这位白胡子太公少了些怯生,吃饭时,乌溜溜的眼睛不时好奇地瞟向苏望。
“太公,”丹心咽下嘴里的鱼肉,奶声奶气地问,“你铺子里那些叮叮当当的铁疙瘩,是做什么用的呀?”
苏望老爷子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慈祥的笑容,放下筷子,摸了摸丹心的小脑袋:“那些啊,可不是铁疙瘩。有的是给渔民伯伯打鱼用的鱼叉、船钉,有的是给种地的叔叔伯伯用的锄头、镰刀,还有些啊,是给象你爹爹这样的修士用的宝贝。”
“宝贝?”丹心眼睛一亮,“比爹爹的飞剑还宝贝吗?”
“呵呵,”老爷子被童言逗乐了,“不一样的宝贝。你爹爹的飞剑能飞上天,太公打的这些宝贝呢,有的能帮人干活,有的能防身打坏人。就象咱们吃饭的碗,睡觉的床,各有各的用处,是不是?”
“哦……”丹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扒拉了一口饭,忽然冒出一句,“那太公你也教我打宝贝好不好?我也要帮爹爹和娘亲干活!”
这话一出,满桌人都笑了起来。苏婉清给儿子夹了块剔好刺的鱼肉,笑道:“傻孩子,你还小呢,那锤子比你骼膊都粗,哪轮得动呀。”
苏望老爷子却是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复杂的光,他看着丹心,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郑重:“丹心有志气是好事。不过啊,这打铁炼器,可不是光有力气就成的。得先认字,明理,把身子骨长结实了,还得有耐心,耐得住寂寞,一坐就是大半天,跟火炉子打交道,汗流浃背的,辛苦得很呐。你怕不怕辛苦?”
丹心挺了挺小胸脯,大声道:“不怕!爹爹说,修仙就要不怕辛苦!”
“好!好孩子!”苏望老爷子开怀大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那太公就先教你认字,等你再长大些,筋骨长开了,太公就教你最基础的锻铁功夫!”
饭后,苏老爷子抱着咿呀学语的守业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苏婉清收拾碗筷,赵砚海则陪着丹心在灯下认字。小小的后堂里,充满了久违的天伦之乐,温馨而宁静。
苏望看着儿孙绕膝的场景,眼中时常流露出满足与感慨,他这把年纪,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孙女一家平安归来,甚至女婿已筑基有成,孙儿聪颖可爱,已是老天爷莫大的恩赐了。
次日一早,赵砚海再次钻进工坊。经过昨日的“回炉重造”,他心态已然不同。他决定暂时放下那些复杂的中品法器图谱,重新从最熟悉、也最简单的“精铁梭”和“莹玉簪”入手。这一次,他要严格按照老爷子强调的“基础”和“手感”来炼制,不求快,但求每一步都扎实到位。
他先处理精铁矿。没有动用猛火炉,而是使用工坊里那座老旧的炭炉。他不再追求瞬间将矿石熔化成铁水,而是耐心地控制着炭火温度,让热量均匀地渗透进矿石内部,感受着杂质在高温下一点点被煅烧、剥离时,矿石内部结构那种细微的变化。老爷子在一旁眯着眼看着,偶尔出声提点一句:“火候到了,杂质自会浮出,莫急,用钳子轻轻刮掉便是。”“对,就是这个颜色,再烧就过火了,轫性该差了。”
待到矿石被煅烧得晶莹剔透,赵砚海才将其取出,放在铁砧上。他抡起锤子,不再是用蛮力猛砸,而是手腕放松,力道由腰发,经由手臂传导至锤头,落点精准,节奏分明,仿佛在聆听材料本身的“诉求”,引导着它延展、成型。老爷子在一旁微微颔首,显然对他这种“听劲”的进步颇为满意。
塑形成功后,便是刻画最简单的“锐金”阵纹。赵砚海摒息凝神,将一缕细若游丝的真元凝聚于指尖,如同绣花般,在梭体内缓缓勾勒。
他不再追求一气呵成,而是注重每一笔的真元注入是否均匀,阵纹转折处是否圆润流畅,力求让这简单的阵纹“活”起来,与梭体本身完美融合。
最后淬火,他选用了老爷子特意准备的、添加了某种海藻汁液的清水,据说能更好地保持金属的轫性。
“嗤——!”
青烟冒起,一枚通体乌黑发亮、梭尖寒芒隐现的精铁梭静静躺在水盆中。赵砚海将其捞出,指尖轻弹,梭身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嗡鸣,灵光内敛而稳定。
虽然依旧是下品法器,但无论是材质的纯净度、梭体的匀称度,还是内部阵纹的流畅度,都比他自己之前炼制的要强上一大截!
“恩,不错。”苏望老爷子拿起精铁梭,仔细看了看,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赞许之色,“火候到了,劲也用对了,这梭子,算是入了品了。虽是最低的下品,但根基扎实,往后稍加祭炼,未必不能提升。”
得到老爷子的肯定,赵砚海心中激动,信心大增。他稍事休息,又马不停蹄地开始炼制莹玉簪。
这次,他更加注重对温玉这种柔性材料的特性把握,用更温和的文火慢慢烘烤,雕刻簪体时手法轻柔精准,刻画“宁神”阵纹时,真元如春风拂柳,润物无声。
当一枚玉色温润、簪头花苞栩栩如生、散发着淡淡安神气息的玉簪最终成型时,连一旁观摩的苏婉清都忍不住赞叹:“夫君,这簪子比上次炼的那支好看多了!灵气也足!”
苏望老爷子接过玉簪,对着光看了看,又感受了一下其中的阵法波动,满意地点点头:“砚海啊,你这趟没白来。炼器之道,万变不离其宗,根基打牢了,往后炼制更复杂的法器,才能水到渠成。这两件小玩意儿,就当是你重新入门的见证吧。”
赵砚海躬敬行礼:“多谢爷爷指点迷津!孙婿受益匪浅!”
看着手中这两件品质明显提升的下品法器,赵砚海知道,这次翠微岛之行,价值远超那几千块灵石购买的炼器炉和材料。苏老爷子传授的,不仅是技艺,更是一种沉静专注的匠心和代代相传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