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露重,月华如练,通过石屋简陋的窗隙,洒下一地清辉。
海潮声隔着山壁传来,低沉而规律,如同大地的呼吸。屋内,灶坑里的馀烬泛着暗红的光,驱散了夜的寒凉。
苏婉清侧卧在铺着厚实兽皮的床榻上,已然睡熟。她面容带着产后的些许疲惫,却更添了几分母性的柔光。
新生的守业裹在柔软的布襁保里,依偎在她臂弯,小鼻子轻轻翕动,睡得正沉。稍远些的草垫上,丹心也踢开了半边被子,小肚皮一起一伏,发出均匀的鼾声。
赵砚海却没有睡意。他披着件旧衣,坐在床边的石墩上,就着月光,默默看着熟睡的妻儿。
白日里生产的忙碌与喜悦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股暖流,在他心间缓缓流淌。这静谧的夜,让他心中生出许多感慨。
许是目光停留太久,苏婉清睫毛颤了颤,悠悠醒转。见丈夫坐在暗影里,望着自己出神,她轻声问道:“夫君,怎地还不睡?可是守业吵着你了?”说着,她下意识地轻轻拍抚了一下臂弯里的婴孩。
“没有,孩子睡得好好的。”赵砚海往前挪了挪身子,声音放得极低,怕惊扰了孩子们,“就是看着你们,心里头……踏实,又有些感慨,睡不着。”
苏婉清闻言,微微一笑,往里挪了挪,空出些位置:“坐着冷,上来些,靠着说话。”
赵砚海依言靠坐在床沿,与妻子并肩。月光下,两人能清淅地看到彼此的轮廓。
“感慨啥?”苏婉清侧过头,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轻声问。
赵砚海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丹心酣睡的小脸,又落回守业红扑扑的脸颊上,缓缓道:“就是想起……刚登岛那会儿。就我一个人,对着这荒山野岛,四下一片黑,心里头空落落的,不知明日如何,甚至不知能不能活过明天。那时候,哪敢想会有今日这般光景……有你在身边,还有这两个小子。”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忆及往昔艰险的自然流露。
苏婉清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茧子,却温暖有力。“是啊,”她叹道,“那会儿在翠微岛,家里艰难,我也整日发愁,觉得前路茫茫。没想到,漂洋过海,落到这岛上,反倒……安顿下来了。”
“委屈你了。”赵砚海反手握紧妻子的手,“跟着我,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反倒在这海外荒岛吃苦受累。”
“说这些做啥?”苏婉清摇摇头,语气柔和却坚定,“啥叫委屈?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是福气。你看丹心,你看守业,他们在这岛上出生,长大,未必就比在内陆差了。这岛,就是咱们的家。”
“家……”赵砚海喃喃重复着这个字,心头暖意更盛。他顿了顿,将思虑已久的话说了出来:“婉清,这段日子,我常在想修行的事。卡在这炼气圆满上,冲又冲不破,起初是着急,后来……反倒不那么急了。”
“哦?为啥?”苏婉清有些好奇。她知道筑基瓶颈是丈夫最大的心事。
“看着丹心一天天长大,学着说话走路,看着你怀胎十月,辛苦生下守业。”赵砚海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我忽然觉得,这过日子,养儿育女,守护家人,本身或许就是一种修行。以前总想着要突破境界,要力量,心是浮着的。现在,心落到了实处。把这日子过好了,把你们护周全了,让两个孩子平安长大,这心里头,反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踏实、都通透。”
他转过头,在月光下看着妻子的眼睛:“你说,这算不算是‘道’在红尘里的一种修法?”
苏婉清听着,眼中泛起温柔的光泽。她不太懂那些高深的道理,但她能听懂丈夫话里的情意和担当。“夫君,你说得对。”她握紧他的手,“啥境界不境界的,我不太懂。但我晓得,你是个好丈夫,好爹爹。有你护着这个家,我和孩子们心里就安稳。你心境稳了,比啥都强。说不定啊,你这心一定,那瓶颈它自己就松了呢?”
她这话说得朴素,却恰恰说到了赵砚海心坎上。他不由笑了笑:“但愿如此。就算一时破不了,也无妨。根基打牢些,总不是坏事。如今有玄伯帮着调理地脉,岛上环境渐好,咱们慢慢来。”
“恩,慢慢来。”苏婉清点头,“守业还小,丹心也正要人教导,家里事儿多着呢。修炼的事,急不得。”
夫妻二人就这样靠着,低声细语,说着家里的琐事,说着孩子的趣事,说着对往后的盘算。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相濡以沫的温情。潮声阵阵,月光如水,将两人的身影融在一处。
说到玄伯,赵砚海想起一事:“对了,你发现没?玄伯这些日子,好象又长大了些,背甲上的纹路越发清淅了。而且,它对水汽的感应,似乎更伶敏了。有时我修炼时,它能引动的水灵之气,范围大了不少。”
“是吗?”苏婉清回想了一下,“好象是,它现在爬得也快了些,不象以前总是慢吞吞的。这小家伙,长得倒是不慢。”
“它毕竟是上古异种,又得此地脉滋养,成长自然不同凡响。”赵砚海道,“我观它近日举动,似乎不再满足于只是引动水汽,偶尔会对着一小洼水,发呆良久,那水洼竟会无风自动,泛起细微涟漪……或许,它天生的一些神通,快要觉醒了。”
“真的?”苏婉清有些惊喜,“那岂不是好事?玄伯越厉害,咱们这岛不就越安稳?”
“是好事,但也需留意。”赵砚海沉吟道,“灵兽神通觉醒,有时会引动天地灵气,说不定会招来些不必要的注意。往后我们需更谨慎些。不过,这是它的造化,我们顺其自然,适当引导便好。”
夜渐深,寒意愈重。赵砚海替妻子掖好被角,又看了看两个熟睡的儿子,轻声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恩。”苏婉清安心地闭上眼,嘴角带着一丝恬淡的笑意。
赵砚海却依旧靠着,没有立刻躺下。他听着身旁妻子均匀的呼吸,看着孩子们安静的睡颜,心中一片宁静圆满。
这红尘俗世中的相伴与守护,的确让他那颗因道途坎坷而有些冷硬的心,变得愈发柔软而坚韧。这或许,正是他突破瓶颈所需的那把关键的钥匙。
道侣情深,不在朝暮,而在风雨同舟,细水长流。这海外孤岛的清冷月色,因这方寸之间的温情,而显得格外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