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夜的坦诚与承诺,如同在两人之间立下了一道无形的契约。自那日后,赵砚海与苏婉清相处,虽依旧言语不多,但那份微妙的拘谨与试探已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自然的亲近与默契。
然而,既已约定终生,便需有个明确的形式。海外散修不讲究凡俗那般繁文缛节,但最基本的仪式,仍是确立名分、告慰心神的必要步骤。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暖橙,风平浪静。赵砚海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保存尚好的、颜色深沉的粗布,苏婉清则用采来的淡紫色野花汁液,在其上细细勾勒出简单的连理枝图案,制成一幅虽简陋却寓意吉祥的帐幔,悬挂在石屋正对门的石壁上。这便是他们的“喜堂”了。
没有宾客,没有喜乐,唯有海潮低吟作为背景。
赵砚海换上了那件被苏婉清浆洗缝补得最整洁的旧道袍,苏婉清也穿上了自己最好的那件浅青色衣裙,发间簪了一朵新采的、带着露水的白色小野花。
两人并肩立于简陋的帐幔前。
赵砚海取出一只平日饮水的粗陶碗,斟满清冽的山泉水,又拿出苏望当日所赠的那小坛酒,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在小小的石屋内。
他将酒缓缓注入另一只陶碗。随后,他面朝东方,遥拜虚空,沉声道:“皇天后土在上,散修赵砚海,今日愿与苏氏婉清结为道侣,自此同心,共参大道,生死不离。”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淅,在这寂静的黄昏中传出屋外,融入涛声。
苏婉清在他身侧,亦敛衽深深一拜,轻声道:“苏氏婉清,愿与赵砚海结为道侣,甘苦与共,永不相负。”
没有三拜之礼,只有这面对天地最朴素的告祷。礼毕,赵砚海将那只酒碗端起,自己先饮一半,而后递给苏婉清。
苏婉清双手接过,垂目将剩馀半碗饮尽。酒味辛辣,入喉灼热,她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更添几分娇羞。这便是他们的“合卺酒”了。
仪式简单至极,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却庄重无比。
当苏婉清放下酒碗,抬头望向赵砚海时,眼神中已褪去了少女的羞涩,多了几分为人妻的沉静与坚定。
赵砚海看着她被酒气熏红的脸庞和明亮的眼眸,百年冰封的心湖,亦泛起一丝温暖的涟漪。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她的手因常年劳作略显粗糙,却温暖而实在。
是夜,石屋便是他们的洞房。灶坑里的火比往日烧得更旺些,驱散了海岛的湿寒,也将屋内映照得一片暖红。
那幅连理枝帐幔在火光映照下,影子投在石壁上,微微摇曳。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
两人对坐于铺着新垫褥的石板床边,一时都有些沉默。虽已相处月馀,但此刻名分既定,氛围终究不同。
还是苏婉清先开了口,声音轻柔:“前辈……夫君,日后这屋内琐事,交给婉清便好。”她改了称呼,虽有些生涩,却自然流露。
赵砚海点了点头,看着她被火光柔化的侧脸,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安稳感。他想了想,道:“你既已是我道侣,有些事,也该让你知晓。”
他并非要倾诉过往沧桑,而是关乎眼下生存。他将岛上的情况,包括那微薄至极的灵脉、残破的“星光引灵阵”的操控要点、以及他对外部形势的判断,尽可能详细地告知了她。
这是信任,亦是责任。
苏婉清仔细听着,不时点头。待他说完,她轻声道:“夫君不必过于忧心。婉清虽无修为,但于种植、持家还有些心得。往后我们勤俭些,总能将日子过下去。至于外界……只要我们守在这云雾岛,不惹是非,想必也能安稳。”
她的言语踏实而充满轫性,如同给赵砚海注入了一股平静的力量。
他取出那枚地契玉简,再次郑重地放在她手中:“此物你收好。它不仅是地契,亦与岛上残阵相连。若遇危急,可凭此感应阵法,虽威力有限,或可暂阻一时。”
苏婉清接过玉简,紧紧攥在手心,感受到其中传来的微弱灵力波动和那份沉甸甸的托付,重重点头:“婉清明白。”
夜渐深,灶火渐弱,化为温暖的馀烬。海潮声通过门缝传来,悠远而恒定。
两人和衣躺在那张铺了厚厚干草和新垫褥的石板床上。床依旧坚硬,空间狭小,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
赵砚海仰躺着,望着屋顶茅草缝隙间漏下的几缕星光,百年来独自修炼、挣扎求存的画面一一闪过脑海,最终定格在身边之人均匀的呼吸声上。
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安宁感,缓缓包裹了他。他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这茫茫大海与寂寂长夜。
苏婉清侧卧着,面向石壁,心跳依旧有些快。从翠微岛来到这荒岛,从苏家女成为赵氏妇,这一切如同梦境。
身边的男子,年龄足以做她的祖父,沉默寡言,修为停滞,前途暗淡。但不知为何,在他身边,在这简陋却稳固的石屋里,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的沉稳,他的担当,都让她觉得可靠。她悄悄向后靠了靠,离那温暖的源头更近了些。
没有红烛高照,没有锦被绣帷,唯有海外孤岛的星月与海声,见证着这间陋室中的洞房花烛。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格外沉。赵砚海百年未有的沉,苏婉清离家后未有的安。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苏婉清率先醒来,轻手轻脚起身,如常般准备早饭,烧热水。
赵砚海睁开眼,看着她在灶前忙碌的熟悉背影,心中一片平和。他起身,接过她递来的温水漱口,一切如旧,却又仿佛一切都已不同。
简单的成婚,洞房花烛。没有改变海外生存的艰辛,却改变了在这艰辛中相伴的两颗心。从此,风雨同舟,不再是誓言,而是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