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期转瞬即至。天刚蒙蒙亮,海面上还弥漫着一层薄纱般的晨雾,赵砚海便已起身。他用冰冷的海水抹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精神一振。
将石坚所赠及自己仅剩的物品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向着约定的三号码头走去。
“海鸥号”已静静停泊在岸边。这是一艘长约十丈、宽约三丈的单桅帆船,船体由厚重的“铁木”打造,显得颇为结实,但船壳上布满深深浅浅的划痕和修补的痕迹,诉说着它常年穿梭于风浪中的艰辛。
船帆是灰白色的厚布,边缘有些毛糙。船上已有十几名乘客,多是些衣着朴素、面色黝黑的散修或小商人,带着大包小裹的货物,彼此间少有交谈,眼神中带着惯常的警剔和一丝对航程的忧虑。
空气中混杂着咸腥的海风、汗味和一股淡淡的鱼腥气。
船主正是那位独眼老者,他站在船头,清点着人数,沙哑地呼喝着,指挥水手们做最后的准备。
几名水手皆是体格健硕的汉子,皮肤古铜,动作麻利,沉默地整理着缆绳和船帆,他们对船主的命令执行得一丝不苟,显然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赵砚海出示木牌,独眼船主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示意他自行上船。
赵砚海选了个靠近船尾、相对避风的角落坐下,将行李放在身侧。
他默默观察着周围。同船者修为普遍不高,多在炼气四五层徘徊,偶有一两个炼气后期的,也是气息沉稳,显然常走这条海路。
众人似乎对这条航线颇为熟悉,各自找了位置安顿下来,有的开始闭目养神,有的则拿出干粮默默啃食。
辰时正刻,随着船主一声低沉的号令,“海鸥号”解缆启航。水手们熟练地操从着船帆,借助一阵恰到好处的离岸风,船身轻轻一颤,缓缓驶离了黑岩港。
岸边的景物渐渐后退,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之中。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蔚蓝海水和头顶潦阔的天空。
初时航行颇为顺利。海面平静如镜,倒映着白云蓝天,唯有船头破开水面发出的“哗哗”声,以及海风拂过帆布的猎猎作响。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些许暖意。
赵砚海靠坐在船舷边,望着这片陌生的浩瀚,心中五味杂陈。离愁、茫然、对未知的一丝忐忑,以及内心深处那点微弱的、对新生的期盼,交织在一起。
他取出那份简陋的海图,对照着太阳的方位和远处偶尔可见的、如同黑点般的礁石岛屿,大致判断着航向。按照海图标注和船主的说法,此行需约莫半月之久。
他小心地将海图收好,开始按照最基础的功法,尝试运转体内灵力,温养那受损的经脉。
海外灵气稀薄,修炼事倍功半,但聊胜于无,更重要的是,这能让他保持状态,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航行的日子单调而漫长。每日所见,除了海,还是海。天色变幻,日出日落,月升星移。
同船的乘客们依旧很少交流,各自固守着一方小天地。船主和水手们则如同沉默的礁石,日夜轮换,维系着航行的安全。
赵砚海逐渐习惯了船身的轻微摇晃和海风的吹拂,心境也由最初的波澜渐渐趋于一种麻木的平静。
然而,大海的脾气,从来难以预料。
航行至第七日午后,天色悄然转变。原本明媚的阳光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厚重乌云迅速吞噬,天空低沉得仿佛要压到海面上。
风势开始增强,不再是助航的顺风,而是变得紊乱且带着凉意,吹得船帆剧烈抖动。海面不再平静,开始泛起白色的浪花,船身摇晃的幅度明显加大。
经验丰富的水手们脸色凝重起来,不再轮休,全部各就各位,紧紧拉住缆绳,调整着帆的角度。
独眼船主站在船头,独眼锐利地扫视着天空和海面,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回舱里去!抓紧固定物!风暴要来了!”
乘客们一阵骚动,脸上露出惊慌之色。海外航行,最惧风暴。众人慌忙抱起行李,跟跄着钻入甲板下那个低矮、阴暗、充满霉味和汗臭的底舱。
赵砚海没有尤豫,紧随众人进入。舱内空间狭小,挤了十几个人,几乎转身都困难。他寻了处靠墙的位置坐下,背靠冰冷的船板,双脚牢牢蹬住一处凸起的龙骨结构。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凄厉,如同鬼哭狼嚎。海浪变得汹涌澎湃,不再是轻柔的摇晃,而是变成一下下猛烈的撞击。
巨浪拍打在船壳上,发出“轰隆”的巨响,整个船体剧烈地颠簸、倾斜,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冰冷的海水从舱门的缝隙中溅射进来,打湿了众人的衣襟,引起一片惊叫。
舱内一片混乱,有人在祈祷,有人在呕吐,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啜泣声、男人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绝望的气息。赵砚海紧抿着嘴唇,努力运转灵力稳住身形,抵抗着那强烈的眩晕感。
他百年修真,险死还生的经历并非没有,但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他能清淅地感受到船体木材在巨大压力下发出的“嘎吱”呻吟声,每一次颠簸都让人心提到嗓子眼。
“稳住帆!左满舵!避开那个浪头!”外面传来船主声嘶力竭的吼叫,夹杂着水手们拼尽全力的回应。
突然,一个前所未有的巨浪从侧面狠狠撞来,船身猛地向一侧倾斜,角度之大,几乎要翻复!舱内物品滑落,人挤作一团,惊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赵砚海死死抓住龙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全身灵力涌动,才勉强没有被甩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船身又借着某种巧力猛地回正,但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剧烈的颠簸。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仿佛漫长无比。
当风浪声渐渐减弱,船身的摇晃趋于平缓时,舱内众人已如同虚脱一般,瘫软在地,面色惨白,心有馀悸。
赵砚海缓缓松开紧握的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神识微动,感应到自身灵力消耗不小,但并无大碍。
他看向舱门缝隙透入的、已然微弱的天光,心中凛然。这海外之路,第一道难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渡过了。
然而,他也深知,这仅仅是个开始。前方等待他的云雾岛,以及在那之后的海外生涯,恐怕比这场风暴,更加漫长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