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一层薄薄的寒雾笼罩着蒙特内哥罗坊市。赵砚海从打坐中缓缓睁开眼,经脉中隐隐的刺痛感提醒着他昨日失败的惨痛。
他内视己身,只见原本应该温润通畅的经脉,此刻多处显得晦暗滞涩,象是被砂石淤塞的溪流。没有数月的水磨工夫温养,怕是难以恢复旧观了。
洞府内寒气逼人,最后一小块用于取暖的低阶火灵石早已在闭关前耗尽。腹中传来轻微的空虚感,炼气期修士尚未能完全辟谷,仍需少量食粮。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些温养经脉的普通药材,哪怕效果微弱,也总好过干熬。
“终究是要出去的。”赵砚海叹了口气,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淅。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生活总要继续。
他整理了一下那件旧道袍,将因灵力反噬而散乱的发髻重新束好,努力让自已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这才推开沉重的石门。
坊市建在两山之间的谷地,依着一条微薄的一阶灵脉而建。此时已是人头攒动,喧嚣声扑面而来。
各式各样的摊位上摆放着妖兽材料、低阶灵草、残缺的功法玉简,以及些微闪铄着灵光的法器。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相识修士的寒喧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却又冰冷的修仙界底层图景。
赵砚海混在人群中,脚步有些虚浮。他先是走向一处专收各种材料的杂货铺。店铺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者,炼气后期的修为,眼皮耷拉着,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
“王掌柜。”赵砚海从储物袋中取出几样东西:一柄刃口有些卷曲的低阶飞剑,几张画废了的符录,还有几块品质最次的一阶妖兽皮毛。
这些都是他往日攒下或淘汰下来的家当,原本想着或许还能应急,如今却不得不拿来换些灵石。
王掌柜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手指拨拉了一下那几张废符,嗤笑道:“赵道友,你这飞剑,灵力都快散尽了,回炉都嫌费火。这几张符,鬼画符一般,擦屁股都嫌硬。至于这皮毛……”他捏起一块,撇撇嘴,“破损严重,灵气流失殆尽,不值钱咯。”
赵砚海沉默着,他知道对方是在压价,但他没有争辩的底气。以往他炼气大圆满时,这王掌柜见面还会客气地称呼一声“赵兄”,如今见他筑基失败,气息萎靡,态度便急转直下。
“王掌柜,给个实价吧,急需用度。”赵砚海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山羊胡掌柜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想看穿他到底窘迫到什么程度,最终伸出三根手指:“三块下品灵石,不能再多了。这也就是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
三块下品灵石,仅够买上几斤最普通的灵谷。赵砚海心中苦笑,却还是点了点头:“成交。”
接过那三块微光黯淡的灵石,入手冰凉。他将灵石攥紧,转身离开,身后似乎传来掌柜若有若无的低语:“啧,还以为这次能成呢,结果……看来是没指望喽……”
声音不大,却象针一样扎在赵砚海心上。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接下来,他需要购买温养经脉的“青霖草”,这是最基础也最便宜的药材。
他来到坊市中心的“百草阁”,这里的气派远非王掌柜的杂货铺可比,进出的大多是些衣着光鲜、气息不弱的修士。
柜台后的伙计是个年轻人,见到赵砚海这身寒酸打扮和萎靡的气息,脸上那点职业性的笑容也淡了下去,懒洋洋地问道:“需要什么?”
“一株青霖草。”赵砚海道。
“五块下品灵石。”伙计报出价格,眼皮都没抬。
赵砚海眉头微皱,他记得往常青霖草不过三块灵石。“小哥,这价格是否记错了?往日……”
伙计不耐烦地打断:“没错!最近货源紧张,就这个价,爱买不买。”
赵砚海看着对方那副嘴脸,知道多说无益。他默默取出刚到手还未来得及捂热的三块灵石,又从储物袋最深处摸出仅剩的两块,一起放在柜台上。那伙计一把抓过,随手从身后的药柜里取出一株有些干瘪、灵气稀薄的青霖草丢了过来,仿佛施舍一般。
握着那株品相不佳的青霖草,赵砚海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这便是现实。当你显露出颓势,连最底层的伙计都敢踩你一脚。
他低着头,快步离开百草阁,不想再多停留一刻。坊市里的喧嚣此刻在他耳中变得格外刺耳,那些谈笑风生的修士,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孔,都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失败。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和一阵灵力的轻微波动。只见一个穿着华贵锦袍、神色倨傲的年轻男子,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正从一家气派的丹药铺中走出。那男子不过炼气中期的修为,但周身宝光隐隐,显然身怀护身法器。
他身旁一位管事模样的老者正满脸堆笑地恭维着:“恭喜林少爷购得这上品‘凝气丹’,此次闭关,必定能一举突破后期!”
那林少爷矜持地点点头,目光随意扫过周围,恰好与赵砚海的目光对上。那眼神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以及一丝对“失败者”毫不掩饰的轻篾,随即毫不在意地移开,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赵砚海站在原地,手指微微收紧。他认得那种丹药,正是他第四次冲击筑基时服用的那种,价格昂贵,足以让那时的他也肉痛不已。
而在此人眼中,却仿佛只是随手可得的糖豆。这就是差距,不仅仅是资源的差距,更是命运的巨大鸿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正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到旁边几个摆摊的散修在低声议论。
“瞧见没?林家的小少爷,真是阔绰。”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咱们攒一辈子,也买不起人家一瓶丹药。”
“听说没?东头那个赵老头,昨天又冲击筑基失败了,第四次了!”
“啧啧,真是不自量力,都那岁数了,还折腾什么?早点找个地方养老不好吗?”
“怕是家底都掏空了吧?以后日子难喽……”
那些话语如同冰冷的雨水,浇透了他的衣衫,直浸骨髓。他没有去看议论的人是谁,也没有力气去争辩。
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将手中的青霖草小心收好,拖着更加沉重的步伐,向着坊市外围,自己那冰冷的洞府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地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与坊市内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世态炎凉,他今日算是体会得淋漓尽致。这条路,似乎越发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