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刚刚泛起蒙蒙白光,张德厚就钻出了被窝,在此起彼伏的声中走出垦荒村集体宿舍。
深秋的晨风已经有了几分寒意,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残留的困意消减了七八分。
“德厚叔,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挑着扁担提水的青年走进院子,将从旁边河流中打来的清水倒进铁皮水缸里。
“年纪到了,睡不着。”
张德厚找到自己的脸盆,留了些水洗了把脸,让冰冷刺骨的河水驱散剩下的睡意。
他擦掉脸上的水珠,将毛巾递给青年,笑呵呵地问道:“明仔,象你这个年纪的要么去车间,要么想要进保卫队,你怎么想着来垦荒?”
“咱农家出身的孩子,哪个不想有自己的地。”
明仔接过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在脸盆里洗干净挂起来:“在老家的时候没法子,连山上种不出庄稼的地都是地主老爷的,现在有机会了自是不会错过。”
张德厚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咱们是赶上好时候了,东家说了不管垦出来多少地只要能种出来粮食的都归咱们。”
“还能传给儿孙。”
明仔笑呵呵地应道。
“你这是相中哪个妹仔了?”
张德厚挪移地看着明仔。
明仔脸涨得通红,摸了摸短到露出头皮的头发,转移话题问道:“德厚叔,您是最早添加复华公司的,怎么没弄个一官半职的?”
“嘿,这话说的,做啥不是做呢。”
张德厚有些心虚地偏过头去。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已其实不算是最早的一批工人,更不会说自己没有承担更重要的工作,是因为到现在也不认识几个字。
明仔没有继续戳张德厚伤疤,笑呵呵地挑起扁担:“不和您多聊了,我还得去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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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注意安全。”
张德厚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铜烟斗,捏了些烟丝塞进里面点燃,美滋滋地抽了一口。
在老家的时候,这可是地主老财才能享受的。
住在垦荒村集体宿舍的华人陆陆续续起床,张罗着煮了锅牛肉炖野菜,就着昨晚蒸的馒头开始了早饭。
啃着有些干的馒头,张德厚有些怀念故乡的米饭。
“想什么呢?”
旁边狼吞虎咽的中年用肩膀撞了下张德厚:“赶紧吃完做工,咱们现在多垦出来一分地,儿孙就能多打二十斤粮食。”
“没想什么。”
张德厚笑着摇了摇头,三两口便将馒头咽进肚子了。
这也就是托东家的福分填饱肚子才会胡思乱想,饿着肚子的时候,哪有心思想吃的是馒头还是稻米。
用馒头将碗里剩的汤擦干净塞进嘴里,他和大家一起将锅碗瓢盆清洗干净,扛着公司提供的锄头赶到村子旁边的荒地。
在故乡的时候,鲜有成群结队垦荒的奇景。
匮乏的土地资源,让只是想要填饱肚子的农民不得不帚自珍,哪怕只是碗口那么大的土地也要锚铢必较。
但在这里完全不一样。
整个山谷都是无主的土地,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开垦得完。
张德厚弯着腰清理土壤间的碎石,一直做到中午才直起身子,回过身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等清理出来十亩地,就可以用公司借给垦荒村的挽马和曲辕犁,将土地翻耕晾晒,等待明年开春耕种了。
“吃饭了。”
明仔挑着扁担站在村口,向正在忙碌垦荒的华人们喊道。
“德厚叔,您这腰还行吗?”
青年扛着锄头,脚步轻快走了过来。
“你不行了我都行。”
张德厚瞪了青年一眼,将腰挺得笔直。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他的心里还是莫名地有些焦虑。
想着是不是应该拿出这几个月的积蓄,请红娘帮忙介绍个婆娘。
没个一儿半女的,老了也没个指望吃过午饭,华人们躲在阴凉的地方休息,聊起不堪回首的过往。
早些年自己乘船来花旗国的还只是过得苦一些,被骗来的猪仔真的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有位猪仔十几个同乡一起上的船,到旧金山就只剩下七八个,在洋人的矿场里做了一年,就只剩自已跟着华工起事逃到复华公司。
“洋人不总说什么救世主,要我说咱们东家才是救世主。”
张德厚掏出铜烟斗,美滋滋的抽上一口,插话道:“要是没有东家,咱们现在还得看着洋人、头家的脸色过日子,别说三顿饭有肉有菜了,能喝上面糊糊就算不错了。”
他的话立即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尤其是那位当过猪仔的华人心有戚戚。
若不是有复华公司保卫部的接应,他们这些起事的华工都得被抓回去,吊在木架子上等死。
“我听说东家还没过来。”
明仔的神色有些低落:“不会——”
“胚,小子不要乱说话。”
张德厚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怒意:“东家吉人自有天相,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是,肯定是这么回事。”
旁边的华人们愤愤不平地帮腔对明仔苦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也不希望李桓出事。
可只要一日没有见到李桓过来,就一日觉得不踏实,害怕现在的生活陡生变故。
经过这么一出事情,村口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有个年纪比较大的华人掐着指节念念有词,拧着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于道士,你算出什么来了?”
张德厚好奇地问道。
“大安事事昌。”
华人信心十足地回答,刚要仔细解答,馀光警见远处的高地上出现一道道人影,骑着战马向垦荒村冲来。
“敌袭。”
他以不符合年龄的灵活身手一跃而起。
“明仔骑马去通知保卫部,守田和刘四搬拒马,其他人拿武器。”
张德厚沉着冷静地指挥着慌乱起来的众人,抽出摔在腰带上的钥匙跑向库房,取出保卫部淘汰下来的1841式密西西比步枪。
撕开药包倒入火药,塞进铅弹丸用通条夯实,再给引火孔装上火冒。
他第一个将步枪架在墙垛上的射击孔,紧张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几十个骑手。
为了防备可能会出现的匪帮、军队,垦荒的华人都接受过军事训练。
但训练和战斗是两回事。
还没有看清敌人,张德厚的手心就满是汗水,在裤腿上擦了好几次都没用。
他竭力控制着颤斗的手臂,按照保卫队的教官说的,脸颊尽可能地贴近枪托,通过v
形照门将枪口上的准星与敌人重合。
战马越来越近,张德厚渐渐看清了上面的骑手,眼里的徨恐被迅速升起的喜悦替代。
“东家,是东家。”
他欣喜若狂地喊着,起身直接从围墙翻了出去,跑向勒紧缰绳的李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