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的旧金山,象是通宵过后的人类一样萎靡,往日里喧嚣的港口都没了声音。
终于停下来的轰鸣,仿佛套在脖子上的绞索,只差一个命令就将决定几万人的生死。
在昨日黎明之前,除了走上街头抗议的爱尔兰裔,没有人在意猪街的血流漂杵。
只是有一些工厂主觉得可惜,再也雇不到便宜又好用的猪仔了。
当南边传来火炮的轰鸣,善良的白人还在家里为华人祈祷,希望上帝能够宽恕对方的罪孽。
然而等东方泛起鱼肚白,荒野恢复了沉寂,他们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赢得了胜利的第一骑兵团,竟然没有耀武扬威地走进旧金山。
有牛仔为了报社的赏金,壮起胆子去查看情况,看到遍地白人和战马的尸体,吓得屁滚尿流。
上百具尸体象是石头一样铺在地上,在花旗国西部并不算罕见,牛仔们有时还会在尸体身上翻找感兴趣的东西。
但那都是黄皮肤的印第安人。
在他们的眼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根本不算是人类。
黄皮肤的恶魔。
这个流传于第一骑兵团逃兵口中的称谓不胫而走,让整个旧金山风声鹤唳。
尤其是曾经欺压过华人的白人,躲在家中瑟瑟发抖,看见镜子都会吓得直哆嗦。
生怕华人会象传说中的恶魔,从镜子里爬出来带走自己的灵魂。
直到埃德温率领的两个骑兵营打破寂静,他们才有勇气走出家门,佯装镇定地高谈阔论。
圣克莱尔的轰鸣跨过金门海峡传到旧金山,成了午后最热门的话题,就连最孤僻的人都挤进人满为患的酒馆,与陌生人分享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觉得第一骑兵团会再次输掉战争,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不过可能只有酒馆老板的笑容最纯粹。
这一日的营业额比过去一个月还要多。
轰鸣声在傍晚渐渐停歇,可是焦虑的人们等到深夜,也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
报社的赏金一提再提,依旧没人敢穿越海峡查看情况。
《阿尔塔加利福尼亚报》旧金山主编杰登·弗莱克,在报社阴暗逼仄的房间里来回走着,旁边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堆积起小山似的烟蒂。
早晨的报道让报纸的销量上涨了三成,只要能第一时间得到圣克莱尔的消息,《阿尔塔加利福尼亚报》就能超过《加利福尼亚纪事报》,成为旧金山最受欢迎的报纸。
但是轰鸣已经停了有一会儿了,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他倒是不是很在意战争的结果,只是担忧《加利福尼亚纪事报》更早得到消息。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让杰登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走过去拉开门。
编辑敲门的手落空,差点砸在杰登的胸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主编,您要的两篇报道写完了,要不要先过下目?”
“我看看。”
杰登沉稳地接过报道,很好地掩饰住内心的不安。
两篇报道都是关于圣克莱尔的情况,只不过内容却是截然相反。
放在上面的一篇写着第一骑兵团以极其惨烈的代价,镇压屠杀爱尔兰裔移民的清虫,
再一次捍卫了花旗国神圣的国土。
另一篇则报道士兵们英勇战斗,依旧不敌黄皮肤恶魔的邪恶魔法,旧金山将陷入最黑暗的统治。
编辑不觉得会出现第二种情况,但还是绞尽脑汁地,将华人喧染成可怕的恶魔。
杰登很满意这两篇报道,用墨水瓶压在桌子上,拿起旁边的铁皮烟盒。
他刚将烟丝铺在软纸上,身后虚掩着的门被冒失撞开。
“主编,有消息了。”
满头大汗的记者喘着粗气。
“谁赢了?”
杰登扔下烟盒,有些紧张地回身盯着记者颤斗的脸颊。
记者擦着汗,有些心虚地垂下脑袋:“这个还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消息?”
杰登眼睛瞪了起来,胡子也跟着竖起来,象是愤怒的狮子在咆哮。
“有渔民在海边救起来一个士兵—”
记者神色复杂地指了下自己的脑袋:“就是脑袋可能淹出问题,一直重复同一句话。
“什么话?”
杰登拎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边往出走边问道。
“他们的眼晴是红色的,象是要滴出血一样。”
记者复述出士兵的话。
杰登穿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记者:“撒旦,巴尔,阿撒兹勒—他们所有,所有恶魔的眼睛都是红色的。”
“什么意思?”
记者愣了下神。
杰登没有解释,穿上外套跑出报社,顺着聚集的人群冲向海边。
士兵裹着毛毯坐在地上,不知是寒冷还是其他原因,抓着毯子角的手不停地颤斗。
他的脸上结了一层盐晶,盖住更苍白的皮肤,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
“圣克莱尔怎么样了?”
《加利福尼亚纪事报》的主编,摇晃着士兵的肩膀,焦急地询问。
士兵艰难地转过眼球,皲裂的嘴唇止不住颤斗:“你看到了他们的眼睛了吗—红色的,象是要滴出血来—”
“嘿!士兵!你需要冷静下来,告诉我们海峡的另一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主编试图从士兵口中得到最新消息,
“红色的—红色的—
可士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满是裂口的手用力拽着自己的头发。
记者不甘心地松开士兵,回身看见赶过来的杰登,无奈地摊开手:“你要试一试吗?
11
杰登沉默地摇了摇头:“我想他现在需要的是医生—或者神父。”
“哦,上帝,那是什么?”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打断了不算融洽的寒喧。
杰登挤开汹涌的民众走到海边,就看见仿佛鱼群一样的东西,正沿着海流飘向三藩湾。
血腥随着海风扑面而来,站在岸边的人们才发觉那根本不是鱼群。
而是一具具穿着花旗国军装的尸体。
杰登将涌进嘴里的胃酸咽了回去,声音嘶哑地说道:“回报社把我桌子上第二篇报道送去印刷厂。”
“啊?”
满脑子都是海面上恐怖景象的记者,呆滞地转过脑袋。
“回报社把我桌子上第二篇报道送去印刷厂,现在,立刻,马上!”
杰登象是一头发狂的公牛,眼睛里遍布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