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和嘶吼从中午持续到傍晚,圣克莱尔码头前的岩滩上堆满了尸体。
鲜血沿着石缝蜿蜒流淌,象是一条溪流导入海洋,将海水都染成了红色。
扔下几百具尸体依旧无法突破战壕,被鞭子和枪口逼着冲向岩滩的士兵崩溃了。
他们无视警卫愤怒地咆哮,丢下武器冲向血红的海浪。
砰。
警卫毫不尤豫地扣下扳机。
但这一回并没有震慑住场面。
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士兵扔下武器,哭嚎着逃向大海。
虽然明知道几乎没有可能游过金门海峡,但他们依旧无法鼓起勇气,向恶魔般的保卫队员进攻。
黄皮肤的恶魔。
他们和他们的同僚不约而同地,给保卫队员们起了同样的绰号。
逃兵象是退潮时的海浪,翻涌着逃向倒映着夕阳的海面。
埃德温怒吼着,抽出马刀砍向逃兵。
喷射的鲜血非但没能阻止士兵逃跑,反而激起了压抑在心中的怒火。
他们一拥而上将埃德温打倒在地,然后从他的身体上踩过去跳入海里。
埃德温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踩碎,剧烈的疼痛不停地冲击着大脑,最终直接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咸腥的海水溅到脸上,让恍若尸首的身体恢复了一丝活气。
他用力地睁开眼晴,却只能看到模糊的晦暗阴影,想要摸一下脸,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
也许是清楚死神将至,埃德温的内心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回想整场战役,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
埃德温觉得自己唯一的错误,或者说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担任了这场战斗的指挥官。
战壕和铁蒺藜的组合,是继空心方阵之后,对骑兵的又一沉重打击。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能够加载史册的全新战术。
而作为这场战斗的失败者,肯定会在未来被一次次提及。
虽然白人没有华人对青史留名的狂热追求,但谁不想在千百年后还能被想起来呢?
更何况在这场战斗中,还出现了不需要分别装填火药、弹丸和火帽的步枪,以及不需要点燃导火索就能爆炸的手榴弹。
埃德温想不通这些足以改变战争进程的武器,是怎么出现在华人的手里。
也不明白平时唯唯诺诺,被踢一脚最多只会哼唧两声的黄皮猪,是怎么爆发出比花旗国士兵更强硬的勇气。
但他知道第一骑兵团彻底完了。
国会不会容忍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尤其是在花旗国的领土上,败给远少于自己的敌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敌人既不是曾经的宗主国英吉利,也不是正在世界各地扩展势力的法兰西,而是被花旗国商人当做牲畜带回来的华人。
“战争只是刚刚开始。”
埃德温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着,带着些许笑意停止了呼吸。
很可惜他无法看到未来,否则也许这丝笑意肯定会转为愤怒。
这个世界的世界战争史中,记载的第一个被战壕战术击败的骑兵统领,是倒在旧金山南方开阔平原上的第三骑兵营指挥官。
而他则作为登陆战的反面教材,一直被各大军校所铭记。
着名军事评论家给他的评论是:
没有轰炸机和舰炮支持,就敢登陆战壕和火炮布防的海滩,简直是可以进博物馆的蠢货。
当最后一名士兵扔下武器,抱着木板跳入寒冷的海水中,这场血腥程度超过所有人想象的战斗,终于可以宣告胜利。
但作为胜利的一方,复华公司的每个人都笑不出来。
保卫部投入了三个连,活下来的不过两百多人,近一百名同胞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岩滩0
三百多名士兵击败上千名敌人,不但守住了阵地并且直接造成过半的杀伤,的确是值得骄傲的战绩。
但在书页上一笔带过的牺牲数字,是保卫队员们日夜相处的伙伴。
也许就在战斗打响之前,还坐在一起畅谈理想,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
“打扫战场。”
望着被海浪卷回岸上的士兵尸体,李桓用钢刀撑住疲惫的身体,向担忧地围着自己的三位连长下达命令。
战役虽然打赢了,但战争并未结束。
想要在这片土地上立足,只是将他们打疼可不够,要打到他们不敢再龇牙才行。
沉闷的气氛中,保卫队员们开始执行命令。
他们将战友的尸体搬出来,仔细地擦拭干净,遮盖住丑陋的伤口。
姣洁的月色中,尸体的脸色似乎柔和了一些,紧闭着眼睛象是睡过去一样。
李桓感觉有些头晕,被眼疾手快的警卫扶住才没有摔倒。
深呼吸着掺杂血腥味道的空气,推开警卫走了过去,亲手解下牺牲保卫队员的名牌。
手里的名牌越来越多,越来越沉,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一路走好。”
李桓抬起手向尸体敬礼。
“一路走好。”
肃穆而立的保卫队员们,一起抬起手臂敬礼,衣服摩擦的声音仿佛钢铁碰撞的嗡鸣。
他们再也憋不住心里的哀痛,泪水从眼窝中奔涌而出,打湿胸口黄色丝线绣的标志。
压抑的啜泣声中,警卫将尸体抬到柴堆上,用火柴点燃淋上煤油的火把。
“我来吧。”
李桓深邃的眸子里皆是哀痛,伸手接过警卫递过来的火把,亲手点燃了柴堆。
火焰随着滚滚浓烟腾空而起,迅速将躺在上面的尸体吞噬。
隔着被高温灼烧变形的空气,他注视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明明不信奉任何神明,却在此刻无比希望有神明能听见自己的祈祷。
骨灰被搜集起来,和名牌、遗物一起装上马车,和新兵一连先行出发。
二连和四连在漫山遍野的尸体中搜寻武器弹药,一直到忙碌到太阳爬出东边的山脊,
才将散落在战壕里的弹壳全部收集起来,向着绚烂多彩的朝霞开拔。
“走吧,到算帐的时候了。”
目送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李桓翻身上马,带着警卫连奔向火红的朝阳。
温暖的阳光洒满岩滩,却也温暖不了冰冷的尸体,几只海鸥落在烧焦的船舷,注视着已经有些腐烂的血肉。
似乎在思考是去码头搞点薯条,还是就在这里美餐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