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回家
朝堂上的事情,暂时不是现在的商云良能够参与的。
跟张参将一起,把捷报文书给递交给朝廷通政司后,大家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其实商云良完全可以把这些个在大同一战中认识的人都邀请到家里去,毕竞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过命的交情。
眼下这个敏感的时刻,京城之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这位新晋的“功臣”
兼“神仙”。
他一个太医,若是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与这些手握兵权的边军将领们打成一片、往来密切,这无异于授人以柄,主动将攻击的借口送到那些御史言官的手上。
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但若非要摆到台面上,在各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反复横跳,那就休怪大明朝堂上那些以“风闻奏事”为业、嘴巴比刀还利的职业喷子们,用超乎想象,角度刁钻的弹章和口水把他骂的生活不能自理了。
张参将当然也明白,他们都被翟鹏叮嘱过,在京期间务必谨言慎行,一切以商太医的处境为重,万万不可为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乎,大家只是自己掏银子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之后,张参将和孙雄就带着士兵们住进了会同馆。
原本士兵应该去住条件更简朴的京卫驿,但听说朝廷上面有大人物打了招呼,让这次进京的边军共同入住会同馆。
虽然有人不爽,弹劾的奏章以光速写好并递了上去,指责此举僭越礼制、耗费国帑。
然而,这些奏章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再无下文。
大家这下就都懂了,这帮边军的大老粗有内阁中的某一位或者更多人保着。
除了夏言的门生故吏们还在上蹿下跳,其馀人全部明智地开启了静音模式。
咱们多机灵啊,可不能跳出来给严阁老当靶子!
就在这种纷繁复杂的局面中,商云良带着他的四个人,穿街过巷,再次来到了挂着“
许府”匾额的大门前。
还没进门,就遇到李管事出门,一看到商云良,这个中年管事直接呆住了三秒,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之后,他把跟着自己的其他仆役一推,自己撒丫子往府里跑,边跑边喊:
“二少爷回府了!二少爷回府了!”
那充满惊喜的呼喊声瞬间穿堂过院,绕梁不绝,很快便传遍了整座许府。
商云良朝着身后的四人笑笑:
“走吧,这就是我家,你们跟着,就说是我的扈从,我会跟李管事说的,他来安顿你们。”
面前,许府的大门为他打开。
他商云良,随军出征近四个月后,终于回家了。
“好!好啊!很有精神!这才是我许绅教出来的徒弟该做的事!”
许府的正堂,一张硕大的八仙桌摆在正中间,一家子人都在桌边坐下,坐在主位的许绅显然兴致极高,几杯酒下肚,已是满面红光,笑声洪亮。
商云良终于平安归来,他心中那块悬了数月的大石,总算是彻底落了地。
老家伙对自己这个亲手带大、倾囊相授的徒弟,看得不是一般的重要。
一顿饭从午后吃到了黄昏,最后女眷们都离开了,只留下许家爷仨还在。
四下无人,仆役侍女们也都在李管事严厉目光的催促下快速离开了正堂。
家里的男主人们要说正事了,这不是他们能听的,连主母也不行。
见门关上,许绅那沾着酒液的嘴角微微挑了挑。
虽然浑身酒气,但他的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显然,老家伙并没有喝醉。
沉默了一阵,许绅看着商云良,开口打破了桌面上的寂静:
“等到朝廷此次的封赏正式下来,云良你便搬出你现在住的那处小院吧。自己去京里物色一处象样的宅子,不必太大,但需清净雅致,符合你今后的身份。”
商云良还没说话,一边晃晃悠悠的大郎许文干瞬间清醒,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惊声道:
“父亲!您——您这是在说什么啊?云良他才刚刚历经艰险回来,您怎么——怎么就要让他搬出去?这岂不是要让他分家另过?”
他完全听懂了父亲话语中那层不容错辨的意思这是要让商云良主动从许府分离出去!
可这是为什么啊?
许大郎完全不能理解。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许绅伸出手,按住了想要继续发言的老大。
他那双眼睛依旧钉在商云良身上,脸上没有任何不对的神色。
“陛下—单独找过我。”许绅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却字字清淅,“就在你去往边关的这段日子里。”
此言一出,商云良心中顿时了然,已然明白师傅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有些事情,你里明白,我刚开始也不太理解,觉得陛下是在危言耸听。”
“但当我自己反复试验了不下三十次,我终于意识到,陛下可能是对的。”
“云良啊,此间事了,你也长大了。”
“这里始终是你的家,但我不能用这小小的五品府邸把你困住了。”
“况且,再说句诛之,你若想在宫真正站住脚,便不能让陛下再多。”
说到这里,许绅的意思商云良已经全部听明白了。
按照老家伙的想法,商云良确实是掌握了他理解不了的“仙法”
陛下肯定是要把自己的徒弟摆成一个新的“神仙”的。
而他怎么可能让商云良继续住在小院子里?
至于让商云良顶替许绅住在正堂,代替许绅当家作主,且不说商云良会不会同意,就算同意了,之后这到底是许府还是商府,又把大郎置于何地?
那才是在害商云良!
而且,最重要的是,许绅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事实上的太医第一人,太医院,典药局全在他一人之手。
之前嘉靖不信任他,但宫变之后的情况调转过来,动不动就把他召进宫去求医问药。
现在如果商云良再被当成神仙请进玉熙宫,许家顿时就要如同烈火烹油,成为朝堂上谁也不能当看不见的一股力量了。
到那个时候,他和商云良一定会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而陛下对于他师徒的信任又能持续多久?
许绅不敢赌,他也不想赌。
与其是这样,那还不如提前把该做的都做了。
至少,在未来,他许绅不会拖自己这个徒弟的后腿!
“师傅,您这是想让我做一辈子孤臣,跟您一样谁都不沾,不偏不倚方可自保。”
商云良笑了。
他没想到刚刚回家,师傅就会如此直白、甚至有些急切地将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来。
但他明白,许绅绝非是想赶他走。
恰恰相反,正是经历了壬寅宫变那场惊天动地的血腥风波之后,老家伙是真的害怕了。他害怕再次被卷入无法控制的巨大旋涡,“咣”的一声,许绅猛地拿起桌上那半坛未尽的酒,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晶莹辛辣的酒液顺着他花白的胡须和脖颈流淌下来。
“是!”
“不做孤臣!你怎么在宫中立足?!”
“你若跟我,跟朝中重臣有涉,甚至交往过密,陛下岂会信你?”
“须知!帝王家从来都是最无情!今之恩宠,或许便是明之鸩毒!”
眉毛飞扬,怒目圆瞪。
商云良静静地看着这个红脸的老头,心中却是暖洋洋的。
“师傅啊,也许您是对的。”
“但这,绝不是我以后要走的路。
他平静地说道。
“不做孤?那你还有什么路可以?!”
许绅喝问。
商云良没有回答。
脑海中,猎魔人药剂全书缓缓打开,翻到了进阶之章的那一页。
此刻,代表着五种药剂试炼的标志终于彻底点亮。
而那牵引出来的细线所汇集之处。
初级青草药剂的徽记正闪铄着微光。
“这才是我要走的路。”
他在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