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冒昧
“臣知罪——”
陆炳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声音沉闷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任何辩解和抵赖都苍白无力。
他知道,眼前的皇帝绝非仅依靠他锦衣卫而洞察天下。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这个位置,无数人渴望取而代之。
从太祖高皇帝设立锦衣卫至今,这个站在百官对面,如履薄冰的位置上,指挥使换了一茬又一茬,有几个能得善终?又有几个能象他陆炳这般,深得帝心,权势熏天?
他能有今日,凭的是与陛下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情分,是陛下对他那份难得的信任,更是他几次三番舍命护驾换来的恩宠。
但这份情谊并非取之不尽,它会在一次次的差池和君心莫测的猜疑中逐渐磨损消耗。
如今陛下对长生的渴求他心里清楚,自己若真的在此事上成了绊脚石,那么从巅峰跌落尘埃,或许真的只是君主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臣这就加派人手,用最好的人,并且立刻去信翟鹏,让他务必留意商云良的情况,如若发现,遣军,长城内绕路回京,定保证他的安全!”
陆炳急促地说道。
一双织着精细龙纹的皂色道靴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低伏的视线前,停驻不动。
嘉靖那听不出丝毫情绪,却仿佛蕴含着千钧重压、如同山岳倾复般的声音,从他头顶冷冷地响了起来:
“与其在这跟朕说这些没的空话,不如现在就去做。”
“商云良是有大机缘的人,这是上天赐予我大明朝的恩典,去找,把他给朕找回来。”
陆炳的身躯微微颤斗。
他在害怕。
“是—臣,遵旨!臣这就去办!”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才敢慢慢起身,躬着身子,一步步倒退着离开。
“哈哈!好!痛快!当真是壮哉!烈哉!”
“此等勇烈威风,酣战不休,最后你等八人竟能吓得占尽优势的鞑子心惊胆裂,转身遁走!”“
此等壮举,当浮一大白!”
“可惜!可惜夫此军务紧急,军中严禁携酒!真乃憾事矣—”
商云良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京城的那两位正担心着他的小命。
他刚刚跟翟鹏讲完了兵站之夜最后一幕,他们仅存的八个无一人苟且偷生,而是在听到援军的号角声后冲上去死战,缠住鞑子让他们不能脱身。
这番话听起来象是江湖话本中的侠义故事,然而却得到了张参将的印证,因为细节完全对的上,毕竟那援军就是他率领的。
听的翟鹏是非常振奋,一个劲儿地说这军中没有酒真是不应该。
其实帐内三人心知肚明,此刻若真想饮酒,派亲兵快马入大同城中取一坛来绝非难事。
但没有人提出来。
原因也很简单。
败兴之举,不做也罢!
待到这股激昂的情绪稍稍平复,这位宣大总督逐渐冷静下来。
他现在已经完全确信,当日兵站那场血战的功绩,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和夸大。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也是最内核的问题:
翟鹏这话说的闪铄,但商云良已然明白他究竟想问什么。索性直接点破,轻笑道:
“总督大人,您是想知道,我给兵站那五十位弟兄,以及后来孙雄他们所用的药,究竟是何等奇物,对吧?”
被商云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翟鹏被压到墙角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在他看来,像商云良这种有所谓“仙法”傍身的人,这等通天手艺都是方家不传之密他一个外人去探究,实际上是非常不合适的。
这就跟徒弟去追问师傅的内核之能一样,在这个时代属于忌讳,是遭人不齿的。
这种事儿一般是只有对方愿意说,其他人才能听。
“商队使切勿怪罪,夫—老夫着实是好奇,更是系边关啊!”
翟鹏叹了口气。
“若你这仙药’真能如孙雄所言,让我大明寻常将士服用后,便能如狼似虎,爆发出远超平素的悍勇与耐力——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只消能给老夫足够数量的此药,假以数年时间精心储备,暗中遴选九边最为骁锐敢战之土,加以严格操练。待时机成熟,一朝发动,我大明王师便能真正地驱虏关山,追亡逐北,一仗让我大明边关承平数十载,胡虏不敢南下而牧马,士卒不敢弯弓而抱怨。“
商云良听得出来,这位宣大总督这一席话没有半分作假,他是真的想在这个位置上做出一些事情来的。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
商云良在心中飞快盘算:
要支撑这样一场堪比卫霍远征的宏大战争,暂且不考虑后勤、政治等其他无数复杂因素。
单就这初级海克娜药剂而言,分配到每个执行任务的精锐士兵身上,一瓶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连续高强度战役下来,人均消耗恐怕得以十瓶打底。
如果计划打造一支万人的内核精锐——那就是十万瓶!按照自己目前的“产能”——
粗略一算,这是两千天!也就是他娘的差不多六年!
卧槽!
生产队的驴让你这么用都会累死的!
商云良在心里腹诽。
他当然希望大明的军队有朝一日能彻底扫平边患,甚至等到国家元气恢复,如何不能一步步开拓,从陆上和海上一路向西开拓,让这个时代的欧洲各国知道知道什么叫赛里斯的伟力!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盛世当如是!
“翟总督,你看,便是此物。”
商云良把一瓶初级海克娜药剂取出,搁在了翟鹏的帅案上。
既然用了,那就藏不住,与其扭扭捏捏令眼前之人生疑,还不如大大方方拿出来。
商云良现在已经不打算再往后躲,他就要利用自己脑海中的猎魔人药剂全书,在这嘉靖年好好当他的商大神仙!
霎时间,翟鹏和张参将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地锁定在那被商云良轻放在帅案上的药剂瓶上。
张参将虽已有心理准备,毕竟亲眼见过甚至间接体验过其效果,但当时军情如火,他更多关注的是药效本身。
此刻在安静的环境下细细打量,更是觉得震撼无比。
而帅案后的翟大总督,那双见惯了沙场风浪、早已波澜不惊的眼睛猛地凸出,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按在帅案上的手掌猛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瞬间发白。
这一切细微的身体语言,都无比清淅地体现出这位封疆大吏的内心正遭受着何等巨大的风暴!
且不说那盛装药剂的瓶子,其材质晶莹剔透,色泽莹润,工艺精湛得简直巧夺天工,远胜他见过的任何翡翠琉璃珍品。
单是那里面包裹的液体本身,就足以夺人心魄:
那是一种深邃而神秘的暗蓝色,在晶莹的瓶身中仿佛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柔和却不容忽视的淡淡辉光。
那质感,奇异非常,完全不似寻常药液,倒象是将无数细碎的蓝宝石融化后又注入了仙神之力!
“这——这果真是——仙家宝贝——非凡俗之物啊——”
翟鹏不自觉地喃喃一句,声音带着一丝恍惚。
这实在不能怪他失态,这年头,任谁来了,看见这等景象能不迷糊的?
大明朝从上至下,无论是深宫帝王还是市井小民,对神鬼仙怪、奇珍异宝之说深信笃行之风盛行,早已深入人心。
商云良看到,翟鹏几次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药瓶,但每一次都在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缩了回去。
饶是以这宣大总督的位高权重,竟也生出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觉得自己凡俗之躯不配轻易触碰。
“商——商队使——”
翟鹏滚动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喉咙,声音有些轻微的抖动:
“老——老夫冒昧,不知——不知可否请您为老夫粗浅讲解一二,此药——究竟蕴含何等仙家玄妙道理?竞能—竞能让我大明血肉之躯的健儿,爆发出那般强横无匹的惊世战力?”
“当然!若此乃不传之秘,天机不可泄露,您——您可以完全不说!万万不必为难!
是老夫孟浪了,是老夫坐井观天,今日多有得罪,还请您海函—”
这位宣大总督站起身,离开帅案,来到商云良面前,在后者略微惊愕的目光中,深深地作了一个长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