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神只的九鲤老爷死了,象征九鲤信仰的大神象也被炸了。
就在举教上下准备一同庆祝登神诞的狂欢时刻,整个教派却仿佛在一瞬间崩塌。
可绝望的情绪还没持续太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峰回路转。
被巴师公宣布死亡的九鲤老爷竞突然在县庙显神,号召信徒前往朝拜,领受神意铲除背叛的“营将’王兴祠和“官首’叶文龙。
而营将府和官首衙门的回应则让事态变得更加混乱难明。
三官背叛,妄窃神位。
九鲤已死,晏公夺舍。
双方各说各话,隔空对峙,堪称魔幻。
哪怕是王松这样能算“半个’的局中人,也感觉到不可思议,根本想不到接下来这座县城之中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样想不到的,还有自己竞轻易的来到了此前梦寐以求的“礼库’之中。
“礼库’就在县庙和官首衙门的中间位置,从外观上来看,就是一间三进的官式大厝,红砖和白石砌成墙体,有着硬山式屋顶和双翘燕尾脊。
这种形制的建筑在正东道境内随处可见,并不稀奇。
但如今这里却成为了九鲤派内乱的内核关键之一。
“礼库’的价值不言而喻。
身为神只的何九鳞为自己大办庆典,除了吸引教区各地的命途中人汇聚在此,还有一个隐秘的目的,就是打算在“卖教’之前最后收刮一波信徒的供奉,给自己改换门庭之后攒够立足的本钱。
出于这个意图,何九鳞此前曾多次降下神谕,指示县庙,暗示各镇村竭尽所能的准备庆贺礼物,收拢了大量价值不菲的神道命器和奇物。
而且“礼库’必然是存在的。
因为达到一定数量的神道命器会严重干扰羽道命器内部空间的稳定,因此无法被存入羽道命器当中,只能存放在现实之中的某个地方。
而为了不打草惊蛇,有关贺礼的整理和保管的工作依旧遵循惯例,交给了叶文龙的官首衙门来负责。何九鳞对此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毕竞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自己拿下王兴祠和叶文龙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很容易便能将登神纲尽数收回。
可随着巴睿的背叛,一切都变得不在何九鳞的掌控之中。
王松被裹挟着来到“礼库’之后,便没有人再理会他,自己孤身一人站在角落当中。
周围人头晃动,官首衙门大半的高手赫然都在这里,甚至两名神道八位的官队长也都现了身。可以这么说,现在这里才是叶文龙真正的大本营,而原来的官首衙门只不过是一个虚张声势的空壳。在场的这些人中,不乏曾经跟王松称兄道弟的教友。
可现在却对他视若无睹,偶有目光瞟过,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轻篾和厌恶。
见此情景,王松内心不由泛起几分苦涩。
不过更多的,还是对自己当下处境的焦虑,自己现如今在叶文龙心中的价值恐怕已经所剩无几。这次将自己带来“礼库’,恐怕就是准备最后再利用一次。
王松从没有相信过叶文龙会放过自己,同样,他也没想过王兴祠会先自己一步为王家赴死。说的再天花乱坠的谎言,终究也只是谎言。
但是对王松自己而言,他现在并不是彻底没有任何希望。
因为此刻在他的命海之中,正屹立着一尊新的神象。
一尊在不久之前刚刚拯救过他性命的神只。
“晏公仁慈,渡我迷途。涤荡浊恶,予我安宁。”
王松在心中诵念着自己编撰的祷词,虔诚观念着体内的神象。
虽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但焦躁难安的心绪却莫名镇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一道壮硕的身影压进了他的视线当中。
来人名为徐通,是官首衙门两大命途八位的官队长之一。王松正儿八经的顶头上司,同时也是曾经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好大哥。
但此刻兄弟两人对面而立,徐通冰冷的目光中却没有半点往日的情谊可言。
“官首大人有命,令你联系王兴祠,告诉他存放登神纲的礼库就在官首衙门之中。让他速速派人前来,以防我们将东西转移。”
王松闻言一愣,下意识怀疑徐通是不是将命令传达错了。
官首衙门中有没有营将府的人?
以王松对自己舅公的了解,大概率是有的。
就算叶文龙驾驭手下的手段高明,内部没有任何一个眼线。但如此大规模的人员调动,作为负责县城秩序的营将府会不知道?
既然知道,那叶文龙现在让自己这么干,是什么意思?
唯一的可能,就是故意让王兴祠怀疑自己,转而确定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才是真正的“礼库’。但实际上这里同样也不是“礼库’,而是一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如果王兴祠信了自己的话,派人来到这里,那就是自投罗网。
如果他不相信自己,派人去了官首衙门,那里恐怕也有人正在等着他。
要是王兴祠尤豫了,那叶文龙正好就有足够的时间来转移这笔财物。
可以说无论王兴祠做出哪种选择,叶文龙都有应对的办法。
唯一牺牲的,恐怕只有王松自己。
早有心理准备的王松,此刻内心并没有多少惧意,反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厌恶。
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何九鳞将要“卖教’,他才是最大的威胁,不赶紧联手将其诛杀,却反而还在这里内斗算计。
为什么要如此?
王松百思不得其解,怔怔出神。
徐通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自己,皱眉催促道:“我的话你听见没有?”
“知道了。”
王松回过神,低头应了一声。
接着在徐通警剔的目光中,拿出了那部能够联系王兴祠的电话机,将其拨通。
可接通后传出的声音却并非是王兴祠,而是一个王松同样十分熟悉的人。
王贺,王兴祠的亲孙,自己的表哥。
不过对方和王松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同于是陌生人。
原因无他,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王贺与王松年龄相仿,但对方早早就晋升了神道八位,成为了营将府的将官。
而王松只是一个刚上道的小角色,彼此自然没多少共同语言。
关系不亲,自然就没有叙旧的必要。
王松在徐通的逼视下,假装兴奋,将“礼库’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可王贺却只是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很好’,然后便将电话挂断。
如此反应让徐通脸色陡然阴沉了下去。
他显然是想将营将府的人引来这里,好让自己能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可王贺透露出来的消息实在是太少,让他一时间也摸不清对方到底打算往哪个坑里面跳。
就在徐通盘算着该如何回禀叶文龙之时,头顶忽然传来刺耳的破空声!
轰!轰!轰!
满天箭雨泼洒而下,落地之时却炸成一颗颗巨大的火球。
除却烈焰和冲击,其中竞还夹杂着虚幻飘渺,却能直冲人心的狂热呼喊。
那是来自异教的诵念声,混乱无比,杂乱无章,不知道是多少个教派混合在一起了,形成足以将人的脑袋搅成一团浆糊的恐怖魔音。
就在袭击来临的瞬间,徐通没有任何尤豫,果断展开自己的命域。
一片璀灿的金光将他全身笼罩,宛如镀上了一层金身。
和梅天顺等人一样,徐通的命域同样是牺牲了覆盖范围,来换取更强大的近身能力,帮助他稳稳扛住了这一波爆炸袭击。
可王松却没有对方那般强悍的实力,被激荡的馀波直接掀飞了出去,后背狠狠撞在院墙之上,嘴里呛出一大口鲜血。
瘫坐在地的王松双耳几近失聪,意识昏沉。就在行将昏厥之前,他茫然的视线看到了极其血腥的一幕。屋房坍塌,火海蔓延。
不少收俸官遭到虔音的正面冲击,丧失意识,呆愣原地,被火焰无情吞噬。
用粗木锁死的大门轰然炸开,距离最近的几名收俸官被横飞的木屑穿透身体,横死当场。
一张张挂着张狂狞笑的面容蜂拥而入,手中刀枪并举,杀气冲天。
“人道横门匪?”
王松刚刚认出袭击之人的身份,视线便彻底暗了下去,就此昏死过去。
“不要慌,随我诛伏这些妖孽,以贺大人在今夜登神!”
徐通怒声大吼,反手拔出一把厚背重刀,脚下重重一踏下,身形如电,毫无惧色朝着这群破门而入的彪悍匪徒冲了上去。
铛!刀刃碰撞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声响。
展开命域的徐通尤如一尊伏魔神将,一刀便将率先与自己撞面的敌人枭首。
重刀的刃口沿着肩胛骨切开对方脖子上的皮肤和血管,喷涌而出的鲜血为徐通的金身又镀上一层殷红。吞噬一条生命的重刀毫不停滞,继续朝前重劈,恐怖力量直接将后续之人架挡的武器从中劈断。在那名匪徒惊骇欲绝的眼神中,徐通转腕撩刀,几乎将他的脑袋切开,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便被剁翻在地。
倾刻之间,两名闯门的匪徒便接连殒命。
徐通的勇猛让突遭偷袭的收俸官们气势大振,纷纷高呼着一个“龙鲤老爷’的尊号,操起自己的命器和冲进来的匪徒们战在一起。
眼看局势被自己稳住,可徐通紧皱的眉头却没有半点舒展的意思。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道命途的人潜入城中?
难不成是营将府找来的帮手?!
疑惑初生,徐通周遭忽然再起寒光。
这群砸窑的匪徒彪悍异常,面对连斩两名手足的徐通也丝毫不惧,从四面围拢上来,分袭徐通的四肢和前后心口。
深陷重围,徐通却淡定自若,举刀齐肩,表情坚毅,体内气数翻涌不休。
就在这时候,一片磅礴大雾突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场中蔓延开来。
这不是命技,而是属于另一名官队长的命域。
神教命域,重霾雾河!
就在雾气铺陈开的一瞬间,徐通动了。
只见他手中重刀如鹰隼掠返,拖刀旋身,将临身的寒光全部磕开,撞出连声铿锵锐鸣。
破开围攻的徐通并没有选择抽身游走,而是箭步前冲,身上金光一阵忽闪,背后肩胛处突然拔出两条粗壮手臂,重拳轰碎两颗头颅。
神教命技,四臂相!
主动抢攻的徐通宛如虎入羊群,手中重刀大开大合,接连劈死几名匪徒。
后背的神臂功防兼备,沉肘砸断一条偷袭之人的手臂,巨手扣住对方的面门,猛然向下一顿。“哢嚓’一声脆响,颈骨断裂的匪徒耷拉着脑袋,徐徐跪倒在地。
杀光身前敌人,徐通举目横扫,雾海各处的战局被他看的一清二楚。见己方已经稳稳占据了上风,徐通紧皱的眉头方才稍稍展开了几分。
“在没有了神只关照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的实力,你这个神官还算不错。”
忽然,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徐通的正前方响起。
下一刻,雾气便被入侵的命域直接撕开了一条信道。
徐通站在满地残肢中间,双眼凝视着那道缓缓迈过门坎的身影。
对方身周飘荡着一道道扭曲怪异的虚幻鬼影,张牙舞爪,游走飞舞,恶狠狠的盯着男人,似乎想要找他索命复仇。
人道命途,八位【业师】!
徐通瞬间便确定了对方的实力,目光同时扫过对方手中两把手臂长短的利刃,最后落在那张扎眼无比的“唐僧’面具上。
“你们是绿林会哪个山头的人?”
“凤鸣山。”
男人没有丝毫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直接开诚布公,咧嘴笑道:“老子是凤鸣山二当家,庞山!”“该死的人道贼徒!”
道不同,不相为谋。
对峙的两人都没有跟对方多废话的意思,同时前冲而出,正面直撞!
徐通的重刀气势凶烈,霸道如神将诛恶。
庞山的双刃狡诈毒辣,阴狠如毒妇心肠。
两人一交手,便是生死相搏。
迸射的刀光几乎撕碎周遭涌动的雾潮,爆豆般的锐鸣密集如两日前淋镇的那场大雨。
可没有多久,徐通的眉头又再次锁了起来,脸色也变得阴沉难看。
此刻除了他自己以外,身后还有一名教友藏在暗中以命域相助,因此可以说同位八位的庞山是在以一敌但即便如此,徐通依旧没有占据半点上风,反而被庞山逼的步步后退,险象环生。
庞山说的没错,选择跟随叶文龙一起造反的徐通此刻已经失去了向神只祈求庇佑的能力,空有海量神眷,却没有花钱的路子。
徐通不少手段因此无法施展,只能依靠自己的命技能与庞山交战。
这对于神道命途来说,无异于是自断一臂。
可这就是造反必须付出的代价!
铮!
又是一次极其惊险的刀招互换,徐通劈开庞山双刀的同时,身后双臂再次试图扣住对方的肩膀。周遭雾气也同时蜂拥而上,淹没庞山命域中的横死冤魂,压向他的身体。
可就在这一刻,庞山嘴角勾起一抹轻篾冷笑,出刀的速度突然间加快,双刀尤如两条毒蛇缠上徐通命技所形成的一双神臂,将其绞成粉碎。
剧痛袭心,徐通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身影摇晃。
庞山趁势抢攻,双刀直奔徐通咽喉。
眼看避无可避,徐通眼底泛起果决之色,双手持刀直刺身前,似乎决心要跟庞山换了这条命。“龙鲤老爷,登神换天!”
千钧一发之际,庞山的身影却忽然向后一闪,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睛中猛然浮现出惊惧和怒恨。下一秒,他原本所站之处凭空炸开一个深坑。
面积不大,可深度却极其骇人。
紧跟着,一声尤如雷鸣般的枪响方才姗姗来迟,回荡在夜空之中。
“是官首!”
捡回一条命的徐通目露精光,体内热血上涌,想要趁机斩杀庞山。
可他刚刚迈出一步,却感觉身上一重,周围的大雾也在这一刻消散的干干净净。
“怎么可能?”
徐通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正好看见自己站在远处的教友炸成一蓬血沫,连半块好肉都没能留下。和方才如出一辙,一道炸雷般的枪鸣也慢一步赶到。
接连两声巨响,让原本喊杀阵阵的战场变得鸦雀无声。
无论是九鲤派的收俸官,还是凤鸣山的悍匪们,包括徐通和庞山在内,无人再敢轻举妄动。“他妈的,没想到这个叶文龙居然也是个扎手的硬茬子”
庞山嘴里咒骂一句,浑身筋肉绷紧,脚掌紧紧扣着地面,准备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枪击。
徐通也是一样,眼角抽搐不止,已经举起的重刀悬停在自己头顶,一动不敢动。
就在局面陷入僵持之时,两道急促的铃声前后脚响起,打破了僵局。
丁铃铃
徐通和庞山对视一眼,同时朝对方点了点头,尤如慢动作一般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电话机。“你是谁?”
徐通手中的电话机里传出叶文龙清冷的声线。
而回答他的,则是一团躁烈难当的火焰。
“好说,老子是凤鸣山大当家,谢凤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