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够?
自然是黄家开出的条件不够。
既然黄家要狮子大开口,那王兴祠自然也不可能见好就收。
“王营将,这可是你此生最有可能登神的机会,一旦成功,从此便不用再仰人鼻息,有资格被写进教内主神的神话当中,命途一片光明,难道这还不够?”
王兴祠理直气壮道:“登神自然重要,但如果我把福源镇交给你们黄家,从此以后大家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拿了我这么大一个把柄,难道你们黄家不应该多投资一点?”
“其实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营将你承担的风险确实是大了点。但黄家也不是把你推上神位之后就撒手不管,我们还要保证你能够坐的稳,坐的好。这收尾工作可要封住不少张嘴巴,需要付出的代价同样也不小。”
黄仲笑道:“所以总的来说,其实大家都没占到什么便宜,算是一笔十分公道公平的交易”“我需要大量气数,至少一千两。”
王兴祠根本不理会黄仲在说些什么,直截了当的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这些年何九鳞横征暴敛,已经将派内信徒给掏空了。等我登神之后,需要用这笔钱来安抚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塑神网,以确保九鲤教区的稳定。”
王兴祠的语气和态度都十分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馀地。
但黄仲却丝毫不慌,微微一笑:“营将虽然还未登神,但已经有了一颗为信徒生计考虑的仁慈之心,难能可贵,实为九鲤信徒之福。如此大仁大义,黄家自然该帮,我们给五百两!”
一番溜须拍马,吹吹打打,但只有最后一句话是有价值的。
王兴祠沉声道:“八百两,再少一分都不用再谈了!”
八百两气数,对于绝大部分命途中人而言,这是一笔大到难以想象的数字。
但是对于黄家来说,却算不了什么,给了也就给了。
只要能够拿下了福源镇,那之后的回报可就不是能用气数来简单衡量的了。
但既然是讨价还价,自然要锱铢必较。
这样拉扯出来的转寰空间,可就是黄仲自己能掌握和分配的了。
“营将你容我考虑考虑,还有没有其他的条件?”
黄仲没有着急给出答复,而是继续询问王兴祠的底线。
“还有一点,等我登神之后,我需要将自己的神话传说篇幅扩大到五千字以上。”
在神道命途当中,“传说’的地位举足轻重。
一尊神只的影响力便是通过其身上的神话传说来提升和展现。
传说的篇幅越长,内容越丰富,其中可以容纳的人物角色自然也就越多。换句话说,身为“主角’的神只能够赐予手下的神官职位也就越多。
也代表着该教派的实力和潜力越强。
并且这也是神道命途在完成“登神’之后,再想继续上位的必备条件。
但是传说的篇幅可不是想怎么写就能怎么写的。
在一个传承悠久,仪轨森严的教派之中,对于大小神只的传说的篇幅和内容都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同时还要考虑其是否与上位神只的传说相适配。
黄仲作为黄家之中专司神道命途事务的成员,自然对这些内容十分了解。
九鲤派隶属于保生派麾下,而在保生大帝的传说之中,“九鲤老爷’何九鳞扮演的角色就是一名镇海神将。
在其游历正东道的途中幸获保生大帝的点化,修神法,习命技,驾赤鲤,斩黑蛟,驱邪祟,镇守四环西南海疆。
如此内容,等于是给何九鳞自己的传说定下了调子和框架。
但如果何九鳞选择在传说中淡化,甚至是抹去保生大帝的存在,宣称“登神’靠的全是自己,“救民’也是出自本心,那便是僭越,犯了教派大忌。
此前正东道就曾经出现过“反客为主’的例子。
身为下位从神,编撰的传说故事却比上位主神还要精彩,更加深入人心。导致其教区内的信徒只知从神,而不知主神。
所以下位从神要想扩大自己的传说篇幅,就必须要得到上位主神的许可。
若是不告而改,则会被认定为造反。
轻则耻夺尊号,重则讨伐取命。
“这可是贵教内部的事情,黄家即便有心帮助,也无能为力啊。”
黄仲一脸为难,但王兴祠却根本不相信对方说的鬼话。
“你们能在九鲤派内安插一个刘馀安,难道不能在内环再有一个更厉害的刘馀安?”
王兴祠说道:“只要黄家能够答应我这两个条件,那福源镇就是你们的。”
“这实在有些太为难我们了”
“黄先生,你我谈到现在,算是彻底开诚布公了。对于你来说,今日或许只是挣钱,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挣命。”
王兴祠冷冷道:“如果到这一步阁下还要盘算议价,那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身为黄家弟马,黄仲自然极擅长观察人心。
此刻他在王兴祠的脸上清楚看到了决然和果断,明白不能再继续讨价还价了,否则过犹不及,这笔生意很有可能就此告吹。
黄仲没有再多言,站起身来,表情严肃道:“成交。”
“营将!”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有声音传入。
“属下有要事禀报。”
前来报告之人正是王兴祠的亲孙子,将官王贺。
“说。”
“县庙方面有异动,被伪神蛊惑的愚徒们朝着营将府方向来了!”
王兴祠闻言,脸上的微笑忽的一敛。
“何九鳞,你果然还是打算先对老夫动手啊。不过护道人这支队伍是老夫一手拉起来的,可不是你现在顶着一个伪神名头能够抢得走的!”
护道人、收俸官、布道公。
在九鲤派三类神职之中,护道人司职对内维稳和对外征讨,队伍中上道和上位的教众人数最多,实力也是最强的。
何九鳞如果能够从王兴祠的手中抢走护道人的控制权,自然就能稳住眼下县城中混乱的局面。王兴祠早早便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想方设法让叶文龙那边先乱起来,确保自己不会陷入腹背受敌的情况。
“吩咐下去,现在伪神当道,蛊惑信徒,试图颠复教派。我等身为护道人,自当身先士卒,铲除叛逆,为老爷和师公报仇雪恨。”
王兴祠朗声道:“护教卫道,敢死争先!”
“是!”
王贺领命离去。
片刻之后,整个营将府内掀起尤如疾风骇浪般的呼喊声。
“护教卫道,敢死争先!”
“护教卫道,敢死争先!”
黄仲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感叹道:“单论人心驾驭,地道逊色神道太多。”
“八道命途本就各有所长,先生不必过谦。”
王兴祠正色道:“黄先生,现在大敌当前,不知道你方才所说的人和枪何时能来?”
“早就已经到了。”
王兴祠闻言眉头一皱,还没来及的开口,就见黄仲微微一笑。
接着一座范围潦阔的命域便以黄仲为起点扩散开来,瞬间复盖整个营将府。
府顶半空之中,一座高耸重楼具现而出,门户大开,大量仙家从中蜂拥而出,除了黄家仙之外,还有不少狼、黑、虎之类的外家仙。
这些仙家在脱堂之后,分别挑选了一名护道人附身其上。并没有与宿主争夺控制权,而是甘为辅助,将自身的能力加持在对方身上。
墓然间,营将府内亮起一双双色调不一的兽眸,就连空气中似也荡起了一股难闻的腥臊味。地道第七命位,【堂斗将】。
位名之中既然带有一个“将’字,那领兵作战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王兴祠看见这一幕,心头颇感震惊。
方才两人面对面交谈了这么长时间,他原以为对方只是黄家派出来的一个说客而已,真正的高手恐怕还藏在幕后。
可没想到黄仲竟是一个七位地道,如此强悍的隐藏能力,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在地道命途中,不管内五家的排名如何变幻,黄家永远稳稳坐二望一,家中藏龙卧虎,可见一斑。“王营将,你我联手,再加之你麾下这群骄兵悍将,何愁大事不成?”
黄仲话音刚落,一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头顶倾压而下。
王兴祠和黄仲脸色同时一变,闪身破门。
轰!
营将府的正堂屋顶轰然炸开一个数丈宽的窟窿,宛如有神人手持利剑,从高天之上一剑贯落。不过此番动静看着不小,但实际上威力并不算大。
王兴祠的身影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堂前院落之中,周围拱卫着大群护道人。
而黄仲却不知道藏匿在了何处,若不是对方的堂口仙家还依附在自己手下身上,王兴祠都以为对方已经跑路了。
“等到八主之争开启,黄家或许才是神道各教派的心腹大患”
一个念头在王兴祠的心间忽闪而过,随即便被他抛诸脑后。
若是自己闯不过今夜这关,那往后即便洪水滔天,也跟自己无关了。
王兴祠凝神聚目,视线穿过营将府大开的府门,看向长街尽头宛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愤怒信徒。无边的怒怨在他们头顶汇聚如潮,勾勒出一尊庞大威严的九鲤法相。
“叛徒王兴祠,还不速速伏诛?!”
面对法相口中传出的,宛如洪钟大吕般的怒斥,王兴祠面无表情,只是抬手拂去了落在肩头上的些许灰尘,平静下令。
“杀!”
“老沉,何九鳞刚刚现身营将府。看那威势,应该是本尊无疑。”
“知道了。”
沉戎挂断电话机,举目看向不远处被人群挤的几乎没有落脚之地的县庙广场。
广场中央立着一颗被炮弹炸掉了半张脸的石象头颅,一道通体笼罩在赤红神光之中的身影此刻正屹立其上。
汇聚在此的上万名九鲤派的狂信徒朝着人影不断顶礼膜拜,远处还有更多的信徒正源源不断的朝这里赶来。
能让他们癫狂至此的人,除了神只九鲤老爷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但如果此刻在县庙广场显圣的人是何九鳞,那率众围攻营将府的又是谁?
毫无疑问,这两个何九鳞中必然有一人是假,是外人伪装的。
都不必动用【屠眸】观察,沉戎都能分辨清楚两者真假。
在神网爆炸之后,何九鳞虽然被巴睿宣布“死亡’,但凭借着自己创教神只的威望,重新现身的他还是成功挽回了不少信徒。
不过这些信徒绝大部分都是寻常保虫,让他们去围攻同类还行,想靠他们打下营将府和官首衙门,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可三大神官的同时背叛,让现如今的何九鳞手下已经没有了能堪大用之人。
但为了进一步振奋和巩固人心,何九鳞此刻又急需有一名信徒能够站出来,尊奉神只,斩杀叛逆,将其塑造成为信徒间的英雄和榜样。
为了稳妥起见,这个信徒只能让他自己去亲自“扮演’。
所以此刻在县庙广场县圣布道的,如果不是什么分身之类的东西,那就只能是潜入的太平教成员。而沉戎来次的目标,便是对方。
“浊恶乱世,教派蒙难,此非人神之过,而是天地于我九鲤派的一场灾劫考验,同时也是一次天赐福缘。旨在于动乱之中锤炼汝等向教虔心,筛选合格之人,与本尊共度此劫,同行神道。”
赤红神光之中传出一道宏大的神音,回荡在广场之中。
“汝等汇聚在此,证明虔心不忘,实为我教派肱骨顶梁。本尊感怀心喜,现将为你们赐下福缘,接引你们上道。”
“老爷在上,仁慈无量!”
无数身影俯仰不断,额头在冰冷的地面上磕出沉闷回响。
赤红光芒泼洒在他们的头顶和脊背上,让他们感觉到一阵如冬日暖阳般的温暖。
下一刻,声声惊呼在各处响起。
被“福缘’看中之人竟漂浮而起,离地三寸,双眼瞪圆,眸底荡起一点诡异的金光。
如此神异的场景,在旁的信徒看来,正是对方接受福缘,走上神道的表现,内心羡慕异常。可在沉戎眼中,对方分明是被灌注入了某种命技,身上的命数被强行提升到了一两水平,体内的命海之中也立起了一尊粗制滥造的丑陋神象。
这种类似“灌顶’的做法,自然不可能没有代价。
沉戎清楚看到这些信徒的肉体正在以一个恒定的速度枯萎,最多不超过一个月,他们就将因为肉体脏器的枯竭而死亡。
但是这些人恐怕没有一个能够活到那一天。
因为他们的“诞生’,就是为了充当进攻营将府的炮灰。
“受缘者,当应劫。速速前往营将府,诛杀叛徒王兴祠,不得有误!”
“谨遵老爷神谕!”
都爱嘲讽别人地道命途是畜牲当道,可你神道命途简直连畜牲都不如。
沉戎眉宇间戾气翻涌,不再旁观这场“赐福与应劫’的荒诞闹剧,迈步挤进了人群。
可下一刻,沉戎的视线忽然扫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赫然正是自己此前通过巴睿连接九鲤派神网之时,出手救下的老头,杨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