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鲛珠镇虎符村布道公刘馀安,见过营将大人。”
刘馀安为自己辩解道:“方才营将大人可能是误会了。实不相瞒,我跟金火镇的蒲泰有些过节,这次他派人跟踪我在先,我也是被迫反击。而且也不是什么愚神弄鬼的手段,只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而已,之前我从冲萍堂买来了一件地道命器”
作为一名朝不保夕的间谍,为了在面对各种突发情况之时不至于束手就擒,刘馀安早就提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可还没等他把所谓的“地道命器’拿出来,就见王兴祠摇头一笑。
“老夫既然已经坦诚相待,小友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
刘馀安动作一顿:“大人您太客气了,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九等布道公,怎么当得起您的朋友。”刘馀安故作恍然大悟:“肯定是蒲泰在背后栽赃陷害于我,您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谗言!”
王兴祠见对方依旧不肯就范,也不动怒,只是抬手一扔。
灵体落地,并没有声响。
可刘馀安的脑子里却蓦然炸开一声惊雷。
一头昏迷的黄家仙被扔到了他的脚尖前。
“这头仙家你应该很眼熟吧?”
王兴祠说道:“如果他没有被营将府捕获,老夫还真不知道九鲤派中竟还潜藏着你这么一号人物。”事到如今,疑惑顿开。
刘馀安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王兴祠盯上了。
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这头黄皮子将他卖了出来。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畜牲!”
刘馀安心中愤恨难平,自己在正东道辛辛苦苦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上千个日夜始终如履薄冰,结果万般小心一朝丧,最后自己到底还是被这些废物给害了。
看着垂首攥拳,死死盯着那头黄家仙的刘馀安,王兴祠心里知道,对方心中的恨已经开始疯长了。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王兴祠要刘馀安明白,他是被自己的家族所害,是被这些尸位素餐的仙家所害。
有了这般恨,那自己接下来的要做事情才能顺理成章。
“刘小友,你也别太紧张。老夫若是真想杀你,那就不会亲自来这里与你见面。随便派两名神官过来,你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王兴祠缓缓道:“营将府是有这个实力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刘馀安似没有听到对方的话,依旧盯着脚尖前的黄家仙,浑身颤栗不止,仿佛深陷于仇恨之中难以自拔可实际上他的脑海中却在疯狂运转,寻觅着任何一丝逃脱生天的可能。
但最终刘馀安无奈发现,在这位神七【奉正】的面前,他根本不可能逃的了。
逃不了的下场无外乎就两种,一个被杀,一个被利用。
而王兴祠现在表达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
刘馀安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我只是一个地八的【红堂弟马】,居然能劳烦王营将您亲自出马,真是我的荣幸。”
“因为你值得。”
王兴祠说道:“我派人查过你的底细,虽然有几处小遐疵,但是整体并没有太大的问题,特别是在你添加九鲤派之后的表现,更是配得上“火中取栗’四个字。能有这份心机和才能,刘馀安你是个人才。恰好,老夫又是整个九鲤派内最看中人才的人。”
“所以您今天留我一命,是为了让我为您做事?”
“不对。”
王兴祠摇头道:“你不是为我做事,而是为你自己做事。”
刘馀安皱紧眉头:“我不懂您的意思。”
“如果没有这些畜牲拖你的后腿,这次庆典之后,你很有可能接任鲛珠镇的主祭。可现在不止功亏一篑,处境更是危在旦夕。”
王兴祠问道:“所以你难道不想向这些所谓的仙家报仇?”
刘馀安眼中恨意翻涌,毫不尤豫道:“当然想。”
“手起刀落,图一时心头之快,杀二三人,那不过只是最低级的报仇。唯有诛心,才能让这些坑害你的人后悔终身。”
王兴祠话音中带着难以形容的蛊惑意味。
“你试想一下,若你能够在黄家中爬上高位,与那些躲着幕后摆弄你的无胆匪类达到同等地位,甚至还要高于他们,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感觉?他们会害怕,会恐惧,会担心你对他们的家族下手,这对于他们来说,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刘馀安神色恍惚,脸上表情忽喜忽怒,仿佛已经置身于王兴祠所描绘的场景之中。
“那我应该怎么做?”
“黄家派你潜入九鲤派,无外乎就是为了打探消息。现在老夫给你一个机会,成为你在九鲤派中最大的人脉。”
刘馀安闻言大惊:“您的意思是,让我从中充当您和黄家联系的桥梁?!”
“没错。唯有如此,你才有登上高位报今日之仇的可能。而我,也能从中得到一些来自黄家的微末帮助。于你我而言,都有好处。”
图穷匕见。
王兴祠原来是想通过自己跟黄家搭上线。
如果换做是其他的神官,做出这样的事情,刘馀安都不会觉得意外。
可王兴祠是什么身份?整个九鲤派所有护道人的首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此地位的人与黄家暗中勾结,能得到什么好处?
恐怕只有那尊神只之位了
电光火石之间,刘馀安自以为已经看穿了王兴祠的目的。
不过他并不在乎,他关心的只有如何从今天的死局之中顺利抽身。
念及至此,刘馀安忽然抬起脚,将身前昏迷的黄家仙踩成碎片。
“那小官该怎么说服黄家,让它们相信您是真心要跟黄家合作?”
面对刘馀安的这个问题,王兴祠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起了一个让刘馀安感觉没头没尾的问题。“小友,你在正东道呆了这么久,你觉得如何才能让一个教派稳定长久的发展?”
“信徒。”
刘馀安脱口道:“信徒才是一个教派的基础,唯有不断加强对信徒的掌控,才能让一个教派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
王兴祠摆手:“不对。”
刘馀安沉默片刻,试探着又给出了一个答案:“那是上了道的正式教众?这些人是教派内的中坚力量,无论是对信徒的管理,还是对外教的抵挡,都离不开他们。”
“一样不对。”
“那是什么?”
“是神只。”
就在王兴祠说出最终答案的瞬间,远处有突然弧光冲天而起。
刘馀安抬眼望去,就见弧光飞升至高空之时,轰然炸开,在漆黑的天幕上画出一片斑烂色彩。瑰丽的光芒映照着那尊拔天接地的九鲤巨相,华彩在冰冷的五官之间流淌,一时之间,雕塑仿佛活了过来,眼带慈悲的看着身下万千信徒。
砰!
等到焰火抿灭,爆炸的声响和信徒的欢呼才姗姗来迟。
“你刚才说教派的基础是信徒,但是让他们成为信徒的神话故事的主角,是神只。你说教派的中坚力量是上了道的教众,可让他们上道的力量,也是来自于神只。所以究其原因,能够让一个教派长久发展的真正关键,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拥有一尊足够强大的神只。”
王兴祠忽然叹了口气:“可现在的九鲤老爷,已经不复当年的神威,许久不曾显露神颜。这就让很多人心怀不轨的人开始躁动了起来。”
心怀不轨的人难道不就是你?
刘馀安在心头暗道一句,面上却随着对方的话往下接。
“您说的人是谁?”
“九鲤派三大神官之一的“官首’,叶文龙。”
王兴祠直截了当点破了对方的身份。
“老夫手上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叶文龙在暗中投靠了清水派,想趁着九鲤老爷重伤未愈之时,引狼入室,里应外合,让清水派鲸吞整个九鲤派。”
如此重磅的消息不亚于从天劈落,让刘馀安整个人愣在原地。
要反的竟然是叶文龙?!
“天公派会答应?”
良久之后,勉强消化了这则消息的刘馀安问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
闽教麾下派系众多,林林总总加起来恐怕有数十个之多,但是其中领衔的毫无疑问就是天公派。毕竞整个闽教的神话体系都是以“天公’为内核而创建的,其他的神只在其中的身份要么是天公的子嗣,要么就是下属,地位根本无法与天公相提并论。
而一尊神只的抿灭或者诞生,都关系到整个闽教神话体系的变动。
所以若是没有天公的准许,清水祖师根本就不可能敢对九鲤老爷下手。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对于一个传承久远的教派来说,只要主位神只屹立不倒,些许旁位神只的变换其实是一件好事。唯有优胜劣汰,才能保证教派内部的活力。”
忽然间,王兴祠的神色变得有些意兴阑姗。
“一个九鲤派在天公他老人家的眼中算不了什么,只要上供的香火不少,哪个派系来掌控这片教区都可以。”
王兴祠话音一顿,冷冷道:“就象当年他默许九鲤老爷杀死晏公一样。”
九鲤派和晏公派之间的争斗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而且在教典中对于这段历史的记录也是言语不详。所以刘馀安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的缘由。
他只是偶然间听自己村上的老人说起过,曾经的九鲤老爷和晏公亲如手足。
甚至有传闻说九鲤老爷有意修改九鲤派的神话故事,将晏公描绘为九鲤老爷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现实的走向,却是两兄弟反目成仇。
一个被打成“邪神’永世不得翻身,随着最后残存的信徒的消亡,很快就将彻底消弭在人世间。一个虽然获得了胜利,但是却受了一身无法治愈的重伤,而且接下来很可能也要沦落到一个众叛亲离的凄惨下场。
故事的曲折离奇,令人唏嘘。
“而我之所以要通过你联系黄家,并不是要反叛九鲤老爷。而是希望给王家找一条后路。”王兴祠凝视着刘馀安的双眼:“身为教派神官,我当与伺奉的神只同生共死。可身为王家长辈,我无法坐视子孙后代因我而受到牵连,这或许也是我的命途迟迟无法再上一位,成为神只的原因所在。”“我王兴祠,还无法像真正的神只那样,至公无私。”
“我明白了。”
刘馀安点头道:“我会尽快联系黄家,相信他们一定十分乐意为您提供帮助。”
“如此甚好。”
王兴祠抬手轻拂飘落在肩头上的焰火馀烬,提醒道:“接下来的九鲤教区会变得很乱,你最好嘱咐你的好朋友,让她小心一点。该舍弃的时候千万不要留念,以免血本无归。”
刘馀安闻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王兴祠话中所指,对方的身影已经走入了黑暗之中。
“知恩图报,正是你我这样的人的优势,同时也是我们最大的弱点啊。”
馀音飘荡入耳,刘馀安的脸色却在陡然间变得铁青难看。
王兴祠分明是在用向晴威胁自己!
刘馀安和向晴之间的关系,并非是什么男女之情。
而是王兴祠话中提到的那个字,恩。
在刘馀安刚刚来到正东道四环的时候,有一次与人起了冲突,不慎惨遭围攻。而以刘馀安当时的伪装,只不过是一个刚刚上道的神道命途,根本不可能冲出重围。
可要是展现真正的实力,又必然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面对决择,刘馀安只能选择保命,开堂放仙。
可鏖战之中却不慎走漏了活口,就在刘馀安万念俱灰,准备跑路的时候,是向晴帮他解决了后患,两人也因此结为至交好友。
冲萍堂是成了刘馀安唯一能够彻底放松心神的地方。
现在王兴祠一句“知恩图报’,彻底点破了刘馀安和向晴之间的关系,算是拿中了刘馀安的七寸。如果刘馀安想逃,先不说其中几率有多高,向晴的冲萍堂肯定会毁于一旦。
这对于身为长春会弟子的向晴而言,一样是杀人诛心。
“王营将,你也一样没打算给我活路啊。”
其实刘馀安的心头早就了然,就算自己选择配合对方,最后依旧难逃一死。
杀人诛心听着好听,可黄家能稳居地道“内五家’之一,怎么可能看不透其中的关隘,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一旦黄家和王兴祠搭上线,黄家那些贪得无厌的嫡系子弟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必定会想方设法取代自己“中间人’的位置。
届时自己在正东道暴露了身份,又没了利用价值,结局只能是狡兔死,走狗烹。
而王兴祠绝对不可能会为了自己跟黄家翻脸。
所以刘馀安心里清楚,自己这条命恐怕只能活到牵完线,搭完桥的那一刻。
在刘馀安看来,王兴祠恐怕也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用向晴来栓住自己。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这天是真黑啊。”
刘馀安抬头凝望着沉沉如铁的天幕,忽然咧嘴一笑。
“您拿命照出了一点光,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要学着和您一样了。老前辈啊,您说我这条命能点出几寸焰?”
砰!
焰火升空,华光漫天。
满城信徒彻夜高呼,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登神盛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