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冰冷墙壁上的双腿还在微微打颤,并非全然因为寒冷,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与高度紧张后的肌肉反应。巷口的风呼啸着灌进来,吹在汗湿的额头上,激起一阵寒栗。我死死攥着怀里那个被判定为“废铁”的油布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老六”消失了,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但他留下的那句话——“三天后,带真东西,或者确切的消息来。过时不候。”——却像一把无形的枷锁,牢牢套在了我的脖子上,随着每一次呼吸收紧。
三天。只有七十二个小时。
下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真正的交割。拿不出对方认可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那个“老六”眼神里的冰冷和潜藏的杀意,绝非虚张声势。他们这类人,处理掉一个“不识相”或者“无价值”的线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真东西?真品“青桐”核心元件绝不可能交出。那不仅是“旧林”布局的关键,更是父亲用失踪甚至生命换来的、关乎某种重要技术的物件。交出去,等于自毁长城,也辜负了父亲和“旧林”可能付出的代价。
那么,就只能从“消息”上做文章。
可什么消息,既能显得价值连城,取信于“灰雀”,又不会真正损害国家利益、破坏“旧林”的计划,还能保住我自己的小命?
我慢慢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将油布包重新塞回怀里贴身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拖着依旧有些发软的腿,走出了这条令人窒息死胡同。
回到四合院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守夜巡逻的更夫偶尔敲响的梆子声,在寒冷的空气中飘荡。我像一道影子般溜回自己的小屋,插上门,后背抵住房门,才感觉那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
点燃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隅黑暗。我坐在炕沿,看着跳跃的灯焰,脑海里飞速盘算。
“灰雀”最关心什么?无疑是“青桐”核心元件的下落。他们上次在废料场扑空,肯定不甘心。李副处长手里的假货,他们知道吗?如果不知道,这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筹码。但如果他们已经知道李副处长得手了呢?那我这个消息就等于放空炮,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风险太大。
那么,关于“旧林”的消息?更不行。我连“旧林”究竟是谁,属于哪方势力都搞不清楚,贸然泄露,死路一条。
还有什么?父亲何大清的下落?这倒是我极度渴望知道的,但用它来做交易筹码,且不说我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用父亲的下落来换取暂时的安全,这念头本身就让我感到一阵屈辱和背叛。
不行,必须另寻他路。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上那几张关于“技术革新”的宣传材料。忽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灰雀”寻求“青桐”,是为了升级他们的通讯设备。这说明他们对先进的无线电技术有着迫切需求。那么,除了“青桐”本身,他们是否也对相关的技术信息、人才,或者……其他可能替代“青桐”的技术路径感兴趣?
我记得,在父亲那本已被我焚毁的笔记里,除了关于“青桐”(nvi-1型校准仪核心振动传感元件)的记录,还零星提到过几种当时国际上处于探索阶段的、不同原理的频率稳定技术,虽然只是名词和极其简略的原理描述,而且以当时国内的条件几乎不可能实现,但……听起来足够“高深”,足够“前沿”。
能不能用这些虚无缥缈的、近乎于理论猜想的技术名词,包装成一个“有价值的消息”?
比如,声称从某些特殊渠道(可以推到已“失踪”的何大清或者他留下的关系网上)得知,除了“青桐”这条技术路线,还有另外的、可能更优越的替代方案正在被某个秘密部门研究?甚至,可以具体到某个技术名称,某个似是而非的研究地点或机构代号?
这无疑是在走钢丝。一旦“灰雀”深入追查,很容易露馅。但这也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既不触及真实核心,又能吊住对方胃口的办法。
关键在于,如何把这个消息包装得足够真实,如何把握透露的“度”。
我需要一个看似合理的消息来源,需要一套能自圆其说的说辞,还需要在透露部分信息后,能留下更大的钩子,让对方觉得我还有更深的价值,不能一次榨干就扔掉。
这需要极其精密的设计和表演。
另外,我也必须利用这次机会,尝试套取关于父亲的信息。这比保住我自己的命,更让我牵挂。
三天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了轧钢厂。精神不济,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我利用宣传干事的便利,再次钻进了厂里的资料室,不是为了找什么技术革新的灵感,而是试图寻找任何可能与我脑海中那几个模糊技术名词相关的、哪怕是只言片语的报道或内部参考资料。我需要给那些名词找到一点点现实的依托,哪怕只是报纸上某个外国科技新闻的标题。
同时,我更加留意李副处长和刘建新的动向。李副处长似乎一切如常,但偶尔眉宇间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刘建新依旧像条忠犬,围着李副处长打转,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假“青桐”到了李副处长手里,似乎并未让他高枕无忧,反而可能引来了更深的漩涡。这让我更加确信,不能把宝押在假货的消息上。
四合院里,气氛也愈发微妙。易中海倒台后留下的权力真空,让阎埠贵和刘海中之间的明争暗斗几乎摆到了台面上。
周三晚上,我下班回来,正好撞见阎埠贵在前院“教育”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声音洪亮,引得好几户人家开门观望。
“都安静点!像什么样子!咱们院可是文明大院,要注意影响!不像某些人,光想着摆官威,不顾及邻里休息……”他这话,明显是说给中院刘海中听的。
果然,刘海中背着手,挺着肚子从中院踱步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老阎啊,管孩子是好事,但也别太苛责了嘛。小孩子,活泼点是天性。倒是有些人,整天把‘规矩’‘算计’挂嘴边,可别把院里的人心算散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火星四溅。
贾张氏倚在自家门框上嗑瓜子,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光。秦淮茹端着一盆水出来倒,快速瞥了我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匆匆回了屋,那惊惶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兔子。
许大茂则鬼鬼祟祟,见了我远远就绕开,显然不想在此时与我有什么牵扯,怕引火烧身。
这一切的喧嚣与算计,此刻在我眼中,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我的全部心神,都系在城西那条死胡同,系在三天后的生死考验上。
时间,在焦虑和紧张的筹备中,飞快流逝。
周四,我利用午休时间,又去了一趟工业局附近,希望能偶遇周师傅,或许能旁敲侧击些关于精密仪器或无线电技术的宏观信息,为我的“故事”增加一点可信度。可惜,并未遇到。
晚上,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煤油灯,在一张废纸上写写画画,梳理着我能想到的所有关于替代性频率稳定技术的模糊记忆,编造着“消息来源”和“获取渠道”,反复推敲着与“老六”对话时可能出现的每一种情况,以及对应的说辞。
我必须像一个最高明的骗子,编织一个九真一假、或者说,全部是假但听起来无比真实的谎言。
油灯的光芒将我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如同我此刻的命运。
当周四的夜晚彻底深沉,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个白天。
我吹熄油灯,躺在冰冷的炕上,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模糊的房梁。
明天晚上,我将再次踏入那条死胡同。
这一次,没有废铁样品做缓冲,没有初次见面的试探余地。
要么,用精心编织的谎言换取生机和线索;要么,就可能永远留在那条黑暗的巷子里。
父亲,如果你在天有灵,请给我一点指引。
“旧林”,如果你在暗中注视,请在我坠入深渊前,拉我一把。
夜色浓稠,前路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