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程颢的遗言
河东的封赏,在汴京城里没有搅起任何波澜。
哪怕是旧党大臣,也当没有看到。
对大多数人来说,只要吕惠卿不回京就好!
他喜欢在河东,那就让他在河东吧。
打完这一仗,吕惠卿还能有什么作为?
西贼的左厢神勇司,经此一役,没有几年是恢复不了元气的。
而两宫又不喜兴兵生事。
从此河东注定无战事!
吕惠卿的精力再旺盛,也只能放到民政上。
更有人在思考,待吕惠卿这一任经略使做完,就想办法,运作他去江宁、扬州这样的地方。
在这天下午,一个消息送入宫中。
朝请大夫、天章阁待制孙坦卒于家中。
两宫下诏抚恤,并命有司恩荫。
隔日已亥日,大内举行了赵煦的旌节移藏仪式!
殿前司都指挥使燕达,亲率御龙诸直指挥为仪仗,从庆宁宫护送赵煦的过去的旌节,移藏天章阁。
这些旌节,包括彰武军节度使、太平军节度使、延州观察使、延州刺史等赵煦过去的头衔,以及他的延安郡王印信、閤牌、仪仗。
在赵煦即位后这些东西和头衔,从此成为他的私人物品,也从此不会再授给臣子。
赵煦在两宫簇拥下,于天章阁中,观看了旌节移藏典礼。
随着一面面,绘着龙虎图案的旌节,被送入天章阁。
并被御龙诸直恭请放入天章阁内的一个小小的阁楼里。
从此永藏其中,永不启用。
换而言之,就是绝版了。
赵煦看着,百味陈杂。
因为他知道,这代表着程序已经临近了南郊祭天请谥的环节。
一个月后,他的父皇,就要从大行皇帝变成某某皇帝。
从此以后,即使是赵煦,在公开场合也得用谥号来称呼了。
父子两人将真正的天人永隔!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也代表着赵煦君权的稳固。
大行皇帝变成某某皇帝以后,大宋天下臣民就只有一个主人——就是他。
……
元丰八年六月丁丑(十五)。
洛阳伊皋书院。
程颢卧在病床上,眼窝深陷,脸上没有了半分血色。
他已经油尽灯枯了!
但他却依旧望着汴京方向,心中满是不舍,也满是遗憾。
“陛下啊……老臣福薄,终不能入京觐见服侍矣!”
周围服侍他的家人、学生们,都流下眼泪。
人人皆知,这位大宋天下的文学之臣,已经行将就木。
“将《识仁》拿来……”
程颢对着他的学生说着。
于是,程颢花费了一生心血,写成的《识仁》一书,被送到他面前。
程颢颤抖着手,抚摸着这部书的封皮,然后看向他的弟弟。
“正叔啊……”他虚弱的说着:“老夫将朽矣……未来只能指望正叔,发扬广大我伊皋之学……”
“带上它……去汴京,敬献天子!”程颢将他的那本书推到了程颐面前。
程颐哭着点头:“兄长之愿,某自当遵从!”
“还有……”程颢挣扎着说道:“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思考,天子当读何书……”
“天子聪俊,自古少有……”
“都堂相公,想要阻止天子接触王介甫的三经新义是不可能的……更是一厢情愿!”
“堵不如疏啊!”
“与其天子将来自己读到,从而猜忌大臣……以为大臣不忠……”
“不如,大臣们先以君子之书,填补空白……”
“伯淳啊……到了京城,待天子年岁渐长,或者见了天子,知天子果然聪俊过人……”
“汝就敬献盱江先生的文章于御前……”
“兄长……”程颐激动起来。
盱江先生李觏,是王安石新法理论和思想的源头。
号称是‘未得时用之王介甫’,也被人称作‘在野的王安石’。
不客气的说,若没有盱江先生几十年的讲学,培养出来的那一批善于理财和擅长经营的人才,以及打下来的舆论基础,王安石想要变法,遇到的阻力会是熙宁年间的数十倍,甚至连大行皇帝也未必会支持。
“总比天子自己找到三经新义,自己去理解要好!”程颢说道。
“再者……当今天下之弊……你我岂能无视?”
程颐沉默了。
二程虽然是旧党理论家,但他们是学者,胜过官僚。
所以,他们无法无视天下已经存在的弊端。
他们对王安石最大的意见,是急功近利,是倍克,是聚敛。
在一开始,其实他们不反对的。直到后来,新法实行日速,特别是青苗法、市易法颁布后,他们才开始激烈反对!
程颐知道的,也明白的。
冗官、冗兵、冗费……还有西贼、北虏随时入寇的威胁……
这些问题不解决,大宋就始终坐在火山口。
听着兄长的话程颐也思考起来。
然后他就明白了。
当天子将来面对这些问题时,就肯定会去想解决的办法!
大臣不给天子解决的思路,天子就会去找王安石!
“天子若果聪俊……”
“大臣们再怎么瞒,也是瞒不住的!”程颢说着,就认真的看着程颐:“再者,岂有臣子隐瞒君上的道理?”
“此更非儒臣所可以为之事!”
上个月,少主钦赐御药,御笔亲书勉励。
让程颢在这卧病的日子里,竭尽一切的去思考,去想象……
如何报答,如何教导,如何让他走上正道。
毕竟,那可是一个八岁,就已经熟读诗经,运用熟练,而且对孝道、师道等无比尊重的少主。
其他种种传说也证明他聪明的不似孩子!
这样的君主,是不可能也不该被大臣们欺瞒的。
任何企图想要那么做的人,最终只会自讨苦吃,甚至将事情引向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地方——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程颢讲学这么多年,教了那么多学生。
他太清楚学生,特别是聪明的学生一旦逆反了,就会做什么事情!
而盱江先生,就是程颢开出来的药方。
一个不那么激进,却又能和王安石三经新义争夺营养的学说。
天子若先读盱江先生的文章。
大臣们观察后发现,天子并未急躁,也并未有急于求成的心态后,就该将三经新义和字说,也敬献御前。
对的地方,应该称赞。
毕竟,王介甫的学问是如今的显学,也是大行皇帝最喜欢的学说。
天子又以孝子自居。
一味的诋毁、污蔑、攻击王安石,甚至不顾事实扭曲王安石的文章和学说。
那么聪明的天子,怎么可能被大臣们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
看不起谁呢!?
程颢虽然在伊皋书院,距离汴京数百里,但也听说了那些天子的事迹。
所以,要实事求是!
王安石对的地方要夸赞,要不吝赞美!
而王安石错的地方,也要指出来,还要说明为什么错了。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只有如此,才能避免‘后人哀之而不戒之’的悲剧。
只是这些话,程颢不方便说,他也没有精力再说了。
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只能希望程颐可以自己领会了!
程颐听着,低下头去:“兄长之命,我当谨遵!”
“善!”程颢慢慢的闭上眼睛,轻声说道:“义礼知信皆仁也!”
“唯以诚、以敬方能存仁!”
说着,他紧闭的双眼就仿佛看到了明媚的阳光。
那是汴京城的阳光!
他也仿佛回到年轻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人,正在对着他微笑:“伯淳啊……来与吾再谈一次《易经》如何?”
程颢笑起来:“是子厚啊……”
“子厚来接吾了呀……”
他看向对面的人,一身儒袍,清雅且质朴,谦谦君子,如切如磋。
他手中拿着书籍,和煦的笑着。
是张载!
而在张载身后,一个个穿着儒袍的人,都在对着他笑。
有些人,他认得,甚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