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桌上之物,苏牧眼眸闪铄之间,心头其实已有猜测。
“这是何意?”
李烈石不敢隐瞒,将一切原委娓娓道来,事情还要从数月之前苏牧离开清水镇说起,李烈石对苏牧心中既尊敬,也有敬畏。
就在苏牧离去后清荷茶饭不思,终日将自己关在那春雨街的院子里,也不愿来铁拳武馆,这令武馆众人都极为徨恐,若让清荷出了事,他们可担不起苏牧的怒火。
铁拳武馆众人绞尽脑汁,得知清荷喜欢读书识字后心生送去镇上私垫的念想,此后清荷终于走出了那间小院去了私塾。
就当武馆众人认为事情好转之际,却浑然不知,坏也坏在了私塾上。
“林前辈,你有所不知,这镇上唯一的私塾便是举人街东边的一名老秀才开的,除了那老秀才外去年还来了一名稍年轻些的,看着约莫四十出头的模样的教书先生。”
清水镇的私塾苏牧自然也清楚,这也是当初苏牧考虑是否要考科举的原因所在,只因镇上有私塾在。
苏牧听到这,心中也就明白了那私塾新来的教书先生不简单。
“李馆主是想说那私垫里新来的教书先生带走了清荷?”
“林前辈慧眼如炬。”李烈石拍了个马屁,注意到苏牧面上并未有任何神情变化,旋即继续开口。
“坏就坏在了那位教书先生也和林前辈你一般是个高人,兴许那位是动了收徒的心思,于是将清荷带走了,李某有心想拦,奈何实力微末——”
“那位高人只是看了李某一眼,李某便是浑身动弹不得,最后那位高人先是留下了一枚玉佩,之后这两封书信也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大堂内。”
将原委道尽,李烈石这位如今的清水镇第一人就这么如无名蚁,静静伫立一旁等待苏牧回应。
“果然如此。”
苏牧听完暗道果然如此,此事的确也怪不得李烈石,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自己能看出清荷身负气运,想来是那位教书先生也看出了清荷的不凡之处。
李烈石的讲述或许有夸大的成分,但应该不会有太大出入。
“那位教书先生多半不是道修而是儒修。”
苏牧暗道一声,心头有了判断,药师曾言儒修养浩然正气,需入世修行,追求修身治国平天下。
被这么一名儒修带走兴许对于清荷而言是一场机缘造化,怎么也比跟在他身边来的更好。
此外,苏牧也很快想到一点,养浩然正气的儒修多半不会是什么恶人,顶多是些酸腐的老顽固。
“既如此,清荷之事怪不得李帮主,这段时间劳烦李帮主了。”
“不辛劳,不辛劳。”
李烈石见状暗自松了一大口气,他夹在双方中间是谁都不敢得罪,只因双方若想杀他都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这一幕若是传出,只怕清水镇民众都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堂堂清水镇第一大势力的掌舵者在一个年轻人面前竟是如此卑微。
当下李烈石很识相离开了大堂,苏牧随手拿起桌上的玉佩。
玉佩一面刻有鎏金‘青州”,另一面则是刻有古体‘书院”二字。
“青州书院?”
苏牧眼眸微亮,他此前的猜想没有出错,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就此打消,苏牧心头已有打算,就等青云之事处理完毕就去青州古郡走走,于苏牧而言青云三县太小了。
“清荷倒是先行一步去青州了。”
至于为何不是直接去中州霍家,苏牧还没有这般自大,药师只是霍家的仆人,便已是五品巅峰的道修,那袁青多半也是五品道修。
苏牧的计划是先去青州历练、强大自身,待得破入上三品之境便动身前去中州。
“小月等我三年就好。”
五年太长,苏牧给自己心中定下了一个动身前去中州的最后期限,那便是三年,届时无论他是否已晋升上三品,他都会前去中州一趟。
至少要先见小月一面,不然他心难安。
深吸舒口气,苏牧将思绪拉回,他将这枚青州书院的玉佩收入须弥戒中,然后拿起桌上的书信。
一厚一薄,厚的信封上写有一行字:先生阅,清荷留。
俗话说字如其人,小医师的字是红梅卧雪,娟秀灵气;而清荷的字则更象是汉子的字,质朴却有朝气,也暗含有几分抱负。
苏牧取出书信阅览起来,书信开篇是清荷没有忘记苏牧收留之恩,日后一定会重新回到他身边,此番也是她自愿跟随那位教书先生离开,让苏牧不必担忧。
书信中提及那位先生名柳正源,是青州书院的一名讲义先生,此行两人的目的地便是回青州书院。
那枚留下的青玉佩则是青州书院的令牌,持之可入青州书院。
关键的信息之后,清荷也提及了柳正源似乎是被那些苏牧所教的诗句所吸引,留下玉佩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与苏牧结交,促膝长谈一番。
书信中清荷以一种颇为自豪的语气描述了柳正源看到那些诗句后的吃惊神情,以及反复念叨着的如痴如醉。
“清荷万不敢忘先生大恩弟子清荷留。”
苏牧阅毕嘴角着一抹笑意,面上也有几分古怪之色。
如此看来自己才是那始作俑者,是自己传授给清荷的诗句引起了那柳正源的关注,兴许正是如此,那柳正源才渐渐发现了清荷的不凡之处。
毕竟无论是李烈石的说法,还是清荷本人都有提及,那柳正源在私塾里教导了清荷近乎三月才将清荷带走。
至于为何清荷要走,苏牧也理解,字如其人,清荷的字暗含抱负。
何况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相遇柳正源是清荷的造化,清荷很好把握住了,苏牧心胸还没那般狭隘,更不会因此而动怒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
苏牧如此,清荷亦是如此罢了。
合上清荷的亲笔信,苏牧略有好奇看向桌上另一封书信,这封是清荷所留,想来另一封信封无字的便是那青州书院的柳正源所留。
这位青州书院的儒修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呢?请帖吗?
苏牧撕开信封,取出了其中薄薄的一张信纸,偌大的信纸上摊开唯有一个字。
“正?”
看到这个板正的‘正”字一瞬,苏牧眼眸骤亮,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敏锐感知到了这道‘正”字的不凡,好似其中蕴含有玄妙的道理和力量。
这是一种苏牧眼下道不清,前所未见的全新力量。
随着指尖触及,倾刻自‘正’上流转有一道金光导入眉心,雾时苏牧顿觉脑海好似有一道洪亮正气的声音当头棒喝。
旋即苏牧精神为之一振,心神清明无比,这股力量流经体内,甚至将盘踞在心脏下的蛊虫都压制了片刻,令蛊虫如临大敌。
“好字!”
苏牧眼眸闪铄着精芒,这个正字真好似蕴含有一种奇妙的规则,似乎那柳正源将关乎于‘正’的道理融入笔墨,落笔书成。
只是苏牧仔细端详一番后又隐隐觉得这个‘正”字还有所缺失,字形虽完整,但其中的道理规则并不完整,尚为残缺。
以及苏牧眼眸微眯时,隐隐察觉到这股规则之力也与气运之力有着几分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儒修入世济世,王朝气运越强,儒修一脉便越强,这便是儒修的法门么果然与道修截然不同,也与佛门大不同。”
“儒修战斗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苏牧眼眸忽有些灸热,对此颇为期待,他还从未见过这个世界读书人的战斗。
心念急转,他倾刻知晓了这柳正源的修为只怕不低,的确是一位儒修高人。
苏牧珍重将这一道正字折叠收好,他虽对儒修法门知之甚少,但却很清楚这一道正字只怕极其珍贵。
柳正源兴许是为了补偿从自己身边带走清荷,这是给自己送了一份见面大礼。
苏牧没想到清荷遇到了一场机缘造化,就连自己也跟着沾上了光。
古语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与身负气运之人结识怎么也不会吃亏,清荷如此,禅静亦是如此,至于双柏诗会的那卖诗的乞写或许有朝一日也能令他受益也说不定。
“青州书院么—我苏牧会去的。”
青州书院的一名讲义先生就有如此修为境界,青州古郡的天地必然能让他的实力更进一步,苏牧心头一时间对青州更为期待了。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解决了青云之事该回青云城了。”
“不知李知贺能否为我弄来六品功法?”
去年的新春比往年来的迟,正月一过便入阳春三月。
这时青云的风雪还未彻底散去,草长莺飞已有迹象,农忙时节到了。
由间阡陌尽是身披蓑衣斗笠的农夫,冰雪消融后通往青云城的牛车也渐多起来。
时隔数月,青云来的蓑衣客再次看到风雪中盘踞大地的青云城的轮廓,一时间忽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蓑衣客掏出狼首银令越过长长的入城人群,守城的青云军相视一眼,一人神色有异匆匆转身入城去了,苏牧对此不以为意,信步迈入青云城中。
苏牧循着密如雨点的打铁声来到金铁长街,整条大街上的铁匠铺都重新烧起了炉火,唯独锻兵坊大门紧闭,显得有些萧瑟。
“放心,我会将三位大师傅带回来的。”
苏牧自然清楚这是为何,他隔着街巷远远看了一眼后并未露面,而是转身离去。
清荷如今已经被柳正源带去青州书院,无需再让武叔照看,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要正面对上蒙特内哥罗军,眼下不宜直接露面。
看过锻兵坊,苏牧穿行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巷,走出拐角后酒尘巷到了。
冬雪一过,云鹤医馆小院里的青竹重新变得青翠。
苏牧悄然跃入医馆,摘下了斗笠。
数月闭馆,青石小路无人打扫与行走,边角已生青笞。
“药师,小子痊愈了来看看你——药师爱酒,但这雀血酒你想来没喝过吧,今日小子特带来给你尝尝一壶酒半洒半饮后苏牧起身重新戴上斗笠,面容在此间悄然变换,真容隐去化作了捉刀人厉飞雨的容貌。
“老板,来一碗煎蛋面,多加葱花。”
“好嘞,客官你稍等。”
苏牧来到坊市一家面摊坐下要了碗煎蛋面,待得吃尽之际,一道圆润的身影气喘吁吁走来,落座正对面。
“这煎蛋面看着不错,给我也来上一碗,多加二两面条。”
“好嘞。”
面摊老板那头揭开热锅下面条,热气腾腾,那道圆润的身影搓着手,压低声音开口。
“厉大侠,您老可算是露面了。”
这道身影不是他人,恰是黑心药铺的掌柜,章平。
“许久不见,掌柜别来无恙。”
“厉大侠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数月来三县不知有多少势力在打听你的下落,蒙特内哥罗军这些日也是出动了不少人在打听,先后来了好些密探—李司主想要尽快见你一面,还请厉大侠前去时隐藏一番身份,切记。”
隐藏身份?
苏牧闻言心中有疑但并未发问,只是不紧不慢将碗中面汤一口饮尽后,留下了几枚铜钱。
“老板,结帐。”
青云斩妖司,深处书房。
李知贺正不停在书房中来回步,这数月来厉飞雨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青云,今日厉飞雨总算是露面了。
就在这时,外头有小吏高呼一声。
“司主大人,外头有人求见。”
话音落下数息后,李知贺平静推门迈步而出,书房小院之外,细雪中一名容貌寻常的汉子平静走来。
“便是你要来考核捉刀人?你且跟我来。”李知贺看似随意扫了一眼来人开口道了一声后,目光扫过小吏,“你先退去,记住本官不希望今日之事传出半分,本官今日也没见过外人。”
“是,属下知晓。”
小吏闻言面色微变,急忙应声退出。
书房内,李知贺目光如炬扫视着苏牧,似有迟疑不敢确认,苏牧摘下斗笠,斗笠遮挡面容的瞬息间,故意伸手在面上抹了一抹,旋即恢复了厉飞雨那张冷峻面容。
“厉先生这手易容术当真是出神入化。”
“雕虫小技罢了。”
确认苏牧身份后,李知贺沉声开口,“厉先生,以你我之间的交情便不绕弯子了如今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不知厉先生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
苏牧想也没想直接开口,旋即李知贺神情有些凝重从衣袖中取出一封斩妖司的密信递过。
苏牧伸手接过密信,扫视一眼密信上的印鉴,发现赫然是沧河斩妖司。
“厉先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