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三月,城中残雪消融,温度渐暖,城外正是农忙时节。
青云大街上的百姓纷纷脱下袄衣,换上稍单薄些的单衫。
时隔近三月,苏牧重新来到青云斩妖司衙门外,一名刚从巡捕司调来的年轻差役瞧见靠近的高大身影,低喝一声。
“斩妖司重地,来人止——”
话音未落,一名约莫四十多的老差役连忙走上前来抬手给了后脑勺一掌,年轻差役吃了痛一脸怒容回首,瞧见是老差役后一证。
“师傅,你打我做什么?”
“打的就是你小子,没点眼力见,厉先生,请跟我来!”
老差役当即躬敬将苏牧请入斩妖司,留下一脸呆滞的年轻差役,回过神来那差役面上流露出了尊敬和一抹懊悔。
“那,那人就是厉大侠?!”
冬雪消融的同时,随之还有厉大侠诛杀采花大盗白易的消息从沧河县城传来,并在青云一带彻底传开。
作为斩妖司的差役,他还听闻一月前林家庄的事也与厉大侠有关,只是此事似乎涉及颇大,林家庄的消息被官府封锁,外界知道的人并不多,年轻差役也就只知道这些。
“什么,厉飞雨来了?”李知贺听下人来禀报,连忙放下手中正在批阅的公文,起身疾步相迎。
一月之前,厉飞雨大闹青峰山麓脚下的林家庄,此事后李知贺这位斩妖司主才后知后觉眼皮底下多了一处蒙特内哥罗乱军据点。
当初确认这林家庄为乱军据点时李知贺心中又惊又怒,如此灯下黑他竟是毫无察觉,能被乱军安排来负责林家庄之事,其首恶身份在乱军中必然不低。
“庄园下存在一处巨大的地下岩洞,里面发现有六具尸傀,其中更是有一头堪比顶尖七品的铁甲尸傀,那‘林庄主”多半是尸傀门馀孽,若当真是厉飞雨一人所为———””
李知贺心头惊骇,无论是被捉拿住的林家庄护院,还是从林家庄逃出之人的口供来看,那夜闯入林家庄的都唯有一人。
这些人中甚至还有洪门武馆洪刀之徒章晋的口供。
此外无论是林家庄之事,还是沧河县东河镇郭家之事李知贺都等待着厉飞雨上门给一个交代。
“厉先生请坐”,去年一别,先生风采更甚!”再见苏牧后李知贺心中大为吃惊,原本在他眼中的厉飞雨面容冷峻,但谈不上俊朗,浑身透着煞气。
但眼下这么一张冷峻的脸竟是透出几分丰神俊朗,短短数月好似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似的,
也难怪方才那年轻的差役没能一眼认出苏牧,
“李司主,别来无恙。”
“你们退下,没我的命令今日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处石亭。”
两人落座后李知贺将下人屏退,几杯热茶下肚后李知贺并未暗中调兵包围石亭,苏牧心中一动,主动将话匣子开启。
“司主大人可有话想问?”
李知贺眼眸中精光一闪,放下手中茶盏后开口,“沧河县,东河镇郭家之事——”
“是厉某所为,郭烈该死。”
苏牧饮尽杯中茶平静道了一句,开诚布公直接将话挑明了,接下来李知贺的态度就关乎捉刀人厉飞雨是否还会继续存在。
去年秋冬时枯菱后的荷池至今仍是光秃秃一片,石亭内的氛围陡然变得压抑,天地之间只剩下呜咽的风声。
“厉先生,这银令—”沉吟许久后李知贺忽的开口,苏牧心头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厉飞雨与斩妖司的缘分已尽,当下伸手取下那枚狼首银令与玄铁虎首令一齐放在石亭上。
今日他既前来,无论李知贺是否要带兵围杀他都有自信脱身,若苏牧想离开无人能拦。
这时却听得李知贺忽的轻笑了一声。
“厉先生许是误会了。”李知贺给苏牧倒上一杯茶,“本官觉得这银令配不上厉先生,去年冬日就准备了一封青州斩妖司的举荐信,只是去年连天大雪,冬雪封路这才眈误了时日,想来这些日便可以送去书信。”
“厉先生可知见官不跪的金令捉刀人。”
苏牧一惬,两年之前石亭初遇的一幕浮现眼前,苏牧自认为自己看人很准,第一次见李知贺时便觉此人心胸宽广,不是那狭隘之人。
这李知贺话外之意便是早有打算要将他苏牧举荐金令捉刀人,只待他今日前来。
“厉某略有耳闻,沧河县的赵大人曾提及几句。”
听闻沧河赵大人,李知贺一惬后心中怒,知晓苏牧口中的赵大人定是那赵平远,这人竟是打算要挖他的墙角,不过今日苏牧既然出现,便能说明一切。
“我果然没有看错厉飞雨!”
当下李知贺徐徐道来几句,“既如此,本官就不过多赘述了,便说说这金令捉刀人的考核,本官仅有举荐之权,是否录用全在青州斩妖司。”
“待得举荐信传至青州斩妖司,届时青州斩妖司自会派出考核官前来青云,按照惯例多半会派出一名从七品‘判官’,判官从官衔品级上与本官相当,特殊时期权力犹在本官之上,为斩妖司中负责统管金令捉刀人的官员。”
“正常而言,判官会携带一级悬赏或是青州斩妖司下达的特殊考核到来,通过考核者便可正式录用为金令捉刀人,并录入青州斩妖司官署。”
“厉先生可有意愿?”
斩妖司判官,统管金令捉刀人。
一级悬赏,考核通过可录入青州斩妖司官署!
苏牧闻言眼眸闪动,先前他提及沧河县赵平远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实际上想要掌握一定的主动权。
今日李知贺说的更为清淅,这金令一成便是官身,无异于文人的科举,是鱼跃龙门的一步。
天下学子十年寒窗不胜其数,但到头来又有几人能入朝为官?
苏牧自然清楚金令举荐的珍贵,却没想到李知贺竟打算直接举荐,似乎不打算再提额外的条件。
似是看出了苏牧的疑惑,李知贺笑着开口。
“青云三县地处偏僻,距离那青州府只怕有数千,甚至万里之遥,本官上任青云斩妖司十九年,三县之地已有好些年没能出一名金令捉刀人。”
说至此处,李知贺微微顿了顿。
“此事本官自然也是有私心的,若厉先生能成,此事也算是本官的一件政绩,日后若是厉先生更进一步,有生之年本官或许能托厉先生之福离开三县之地。”
李知贺开门见山,说的直接,若苏牧能成金令便算是他的政绩,至于托苏牧之福则是客套话,
李知贺并不甘愿只呆在青云县。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苏牧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之人,李知贺这般直接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再加之李知贺此前也在鸿门宴上出手相助,他本就欠了李知贺一份人情在。
沧河县一行,他也借用了李知贺在沧河县布置的力量,若非如此为李叔和小虎复仇也不会这般顺利。
当下苏牧起身朝着李知贺躬身抱拳行礼。
“厉某多谢李大人看重。”
李知贺笑着起身双手托住了苏牧,“厉先生,你我交情不必如此,快快请坐。”
当下苏牧不再迟疑,从衣襟里又摸出两物,一物为幽蓝之令,另一物则为几册帐簿,两物一出李知贺的目光当即落在了那令牌之上。
“这是洪水令?”
“没错。”
苏牧递过令牌,李知贺面色微变接过后心念急转,“这莫非是厉先生从林家庄所得?”
“李司主目光如炬。”
当下苏牧将那夜之事大致述说一番,期间李知贺明显愣了一下,但并未开口打断,待认真听完后问了一句。
“李司主,可是厉某之言有疑?”
李知贺神情一凝,下意识扫视四下后压低声音,“先不论其他,就说这青云军三统领张奉,此人已失踪数月馀,那夜也并未归城。”
闻言苏牧一证,当即脑海浮现出数个念想。
莫非那夜从林家庄内院逃出的那人只是为了保全性命而虚报了张奉之名。
“厉某所言句句属实。”
“本官当然信得过厉先生”当下李知贺话锋一转,“本官先前还未能确认那林家庄之事,今日厉先生将洪水令带来令本官茅塞顿开,此番除掉洪水旗主又是一桩为民除害之功德,本官先替青云百姓谢过厉先生。”
“此洪水令可抵五次二等功,但此事暂时不宜声张,我会为厉先生记下。”
李知贺给了不小的诚意,此前周天德的脑袋和令牌抵了三次二等功,这一次直接可抵五次!
“此帐簿是?”这时李知贺的目光落在了那几册泛黄的帐簿上,今日苏牧既然特意带来必然是有原因的。
“司主大人一阅便知。”
“好,容本官阅览一番。”
李知贺取过一本帐簿翻看起来,不多时眼眸忽的一亮,如鹰集盯上了猎物一般,一页接一页翻过后这位执掌青云斩妖司的司主当即清楚了这帐簿的分量。
“厉先生,此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李知贺清楚厉飞雨不是一个高调之人,但出于谨慎还是问了一句,瞧见苏牧摇头后当即起身在石亭里步起来。
“厉先生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我只知此物于我无用。”离去之前苏牧开口问了一句,“厉某已有数月没有接取悬赏,
眼下可有适合的悬赏?”
“自然有的,我这就命人取来。”
不多时,李知贺将二级悬赏和密信亲自交到苏牧手中,当下苏牧大步离去。
“厉先生,你还真是给了本官一份惊喜赵平远么?”
李知贺看着苏牧离去的背影,心头火热,金令捉刀人考核极其严苛,尤其是那青州府斩妖司之人往往对偏僻之地出身之人不怎待见,不故意叼难便算是运气眷顾了。
他虽看好厉飞雨,但心中却是没有太多的把握,李知贺遥望青州方向眸子里流露出几分厉色,
广袖之中紧的拳头微微发颤。
只要有一线机会,他李知贺便不会放过。
上任近二十年来,苏牧是唯一让李知贺看到离开青云一线希望之人。
眼下苏牧将这份帐簿送来,此事若成便也是他李知贺的一份功劳,他李知贺离开青云的把握又能平添几分。
“你们给我等着:有朝一日我李知贺定会重返青州!”
离开斩妖司后苏牧才将到手的悬赏展开,扫过一眼后面露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