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海生因此受到了广泛赞誉。
这些诗本是他走投无路,精神错乱下写出来的。现在却意外对上了《风声》
的剧情,同一首诗,只要创作背景不一样,它体现出来的情绪就完全不一样了。
原先在《人民文学》工作过的评论家,叶橹,他在《扬子晚报》上写下一段话:“海子的诗《自杀者之歌》写出了四种自尽的方式一沉水、斫斧、自缢、
吞枪,然而这些文本并非用来美化自尽本身,而是用来彰显自尽者本人品格的高洁、唯美。海子用一种感同身受的体悟去理解,海子怀着沉重的悲痛去同情那些唯美、高洁的自杀者!”
“他根本上是为了歌颂祖国,为了歌颂《风声》里的顾晓梦等人来书写!我们不应当称这首诗为新诗”,而应该称之为现代诗!”
“何为现代诗?新诗代表五四运动”后所有白话诗的统称,而现代诗,则特别指代近年来,注重意象、隐喻和哲学思考的诗句,这些诗是现代诗!”
十二月十一号,叶橹连着在《扬子晚报》写了数篇文章,都是针对《自杀者之歌》意象的分析。
“窗帘尤在掀动,树枝尤在伸张,世界仍明。但是,斯人已去。即便如此瓶子里的水”不能分裂,这代表祖国不能被一分为二,实则映射《风声》剧情中,华夏沦陷,为日寇所欺侮的现状。”
至于诗句的其他意象,自然也可以解读了。“林间的太阳砍断你”代表着地下工作者不能见光的工作特性。“把枪打开,独自走回故乡”指代顾晓梦的自我牺牲之举。
一切都圆上了!
《自杀者之歌》和《风声》确实是一对文学上的苦命鸳鸯。
这天清晨,燕大女生公寓,学生们起来活动,寒风萧瑟,呼出去的气儿都成了雾气,留不住。却看到公寓张贴着一首抄来的一页诗句。
工工整整,风吹过,它也纹丝不动。
这些诗显得极为浪漫,却是一种悲哀的与世界告别的口吻。女学生们从上往下,忍不住读了出来,直到最后一句写道:
献给顾晓梦。
顾晓梦?
一些人明白过来了,这是最近大火的小说《风声》角色。一个前期让人讨厌的富家小姐,却在剧情的最后最为崇高的女革命者。
原来这首诗竟然是写给顾晓梦的!
她们重新看了一遍诗句,把内容和故事剧情相结合,越来越琢磨出味道来。
一个学生说:“顾晓梦到底是好是坏?东风里面,写这个人对李宁玉有所隐瞒,城府颇深;西风里面,她忽然又成了崇高的牺牲者!而在静风里面,我们甚至不知道,顾晓梦是否存在过?”
“就是这种神秘叵测才叫人喜欢她!”路过的男同学忍不住说话道。
女学生们问:“凭什么喜欢她?她利用了李宁玉。”
“可她都是为了李宁玉好,如果我要是李宁玉,我会永远忘不掉这个人。她欺骗我,然后用性命保护我。”
说话的人是中文系大四学长路不宣。
路不宣的话一说完,立刻有学生响应。“我也爱上了顾晓梦。”
声音娇滴滴的,还是个女学生!
路不宣摇摇头:燕大学生风气之开放,可见一斑。
女人也爱上了女人!
路不宣已经是准毕业阶段,因为分不到什么好工作,又想要留在京城。路不宣准备重操旧业,在京城做第一个“燕大毕业的杀猪佬”!
《风声》是馀老师的最新作品,小说刚一写出来,路不宣就找来一晚上看完。
因此他一看见《自杀者之歌》这首诗,立刻就想到了顾晓梦。
摘抄这首诗的人称之为“献给顾晓梦”,恐怕也是爱上了这个奇女子————等等,不会也是女学生吧?
路不宣不敢想下去了。
他骑车到燕大的大饭厅,和褚付军、程国平等人相聚,三人拿着不要钱的”
饭票”大吃了一顿后,忽然交谈起来。
路不宣把刚才碰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我看到很多人爱上了顾晓梦,女人也爱上了顾晓梦。”
“我也爱她!”褚付军说。
这时,文学评论家程国平问:“查海生是谁?”
另外两人解释一番,程国平恍然大悟道:“我只知道他的外号海子”,今天才知道叫查海生。他前几年很有些名气,这几年没听说过,籍籍无名。我以为他象许多校园诗人一样,毕业后就不再写诗了,没想到他还在创作!”
“创作是很难的。写诗就更为艰难,写出来也得不了什么稿酬,靠这个养家糊口是做梦。”
的确如此!
路不宣之前尝试过创作,他知道做“职业诗人”比职业作家难得多。
做诗人竞争太激烈,人人都能写上几句。不象写小说,光是写出十来万字就是个门坎。
一阵哄闹声,只见到大饭厅内又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女学生领着《红岩》杂志和摘抄来的《自杀者之歌》,旁若无人的演讲起来。这个学生介绍说自己是“京城高考的女状元,现在正有一些赏析要拿出来,恳请大家批评指正!”
她是这么说的,很谦卑,实际却不是这么做的。而且,这个女学生大谈特谈“顾晓梦和李宁玉之间存在超越寻常的爱慕”和深情”,因此本能的想要保护李宁玉,书中有数个剧情暗示这一点————”
—一馀老师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是有这个意思吗?
路不宣都懵逼了。
如果是,他为什么会写这种剧情呢?
还是读者都误会了小说?
在今天,人们已无法相信革命者可以为另一个革命者牺牲生命,只因为主义和信仰。
正当路不宣在脑子里面琢磨,忽然听到褚付军说:“朋友们!”
“不管查海生是谁?从今天起,他是我的榜样了。他写诗那么多年,到现在终于熬出了头,我今后也不能放弃写诗。”
程国平出言阻止他:“你说查海生,我不知道。你说海子”,我就有印象了。这个人在《十月》杂志刊很出名的,据说是个有些疯癫的人,情绪大起大落,本来该去看医生!为了写诗,反而纵容自己的情绪!”
“他每每受到打击,就精神错乱,然后写下一些诗出来,就象是一个人喝了酒那样断片。有时他甚至故意去寻求刺激,这是一种病。”
褚付军一听:卧槽,还有这种办法来写诗!
道爷我成了!
他竟然有些羡慕查海生。只要能写出好诗,精神错乱又怎么样呢?不枉来人间一趟,活的也算轰轰烈烈。
褚付军不会知道。他原本终有一天,也会走上和查海生一样的结局,但他现在却没有那样悲观。
“我想明白了,文学就是我的信仰。为了信仰,我甘愿忍辱负重,速胜论要不得!今后要一直创作,大不了还可以学查海生,通过馀老师的作品来找灵感。”
另外两人一齐为褚付军加油。“你有这个想法就好。”
《风声》发行后,很快成为现象级别的小说。
原作者麦家创作这一小说时,已经预想到了小说拿去改编的可能,大量信息隐藏在人物对话之中。相较于馀切的版本,这一小说实验性的程度更高,存在谜语人的剧情。
馀切删繁就简,在考据上做得更好,西风、东风、静风三部曲之间的照应更为精妙。
影版“白小年”的配角线,大量的暴力的审讯戏,馀切通通保留下来。
原作智斗过多,敌人被耍的团团转,而影版被批评为过于暴力、猎奇,地下党每每被折磨得脱一层皮,面对酷刑似乎全无办法,殊不知影版恰恰更符合现实。
《风声》出版两周,央台的广播电台找上门来,希望能改编这一小说。
此时,小说在全国范围内,已经被三十多家报刊转载。评论家已就此写了不少文章,总体认为,相较于《潜伏》来讲,失去了厚重,还是要差一些。
但这篇小说并不长,结构却很是精妙,已有大师戏弄文本的娴熟之感。对寻常作家来说十分烧脑,于他而言,乍看之下却象是一蹴而就。
作家魏玮四处宣扬他“亲眼看着馀切一天写完了七七八八”,为文坛中的馀切神话又增添了一层光彩。
海子乘上了东风,名声大噪!
拜访馀切的孟奇予是央台副台长,也是广播电台的主管人。
路上她和同事说:“失去了诺奖,馀切并未手生,相反,他很快拿出一篇雄文来。我虽然不是作家,却也看出来他小说写的好。”
“其他人和他,已经不是一个水平。中国只有他能去竞争诺奖。”
十月份,在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公布后,孟奇予大胆购买《平凡的世界》版权,一经播放后便大受欢迎。读者纷纷来信到央台。
台里面也称赞孟奇予眼光毒辣,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因为她听闻馀切和《当代》的斗争,知道馀切很推崇这一小说。
馀切在燕大文学系办公室接待的孟奇予,三两下就谈妥。小说版权总计作价两万馀元卖走,这笔钱因不算做稿酬,因此不拿去基金会捐助。
收入两万块!
一套四合院啊,馀切竟然已经不以为然了。
忽然,馀切问孟奇予:“我听说央台买了《平凡的世界》?”
“有这么一回事。”
“六百八十块?”
孟奇予一愣,摇头道:“《平凡的世界》拿了茅盾文学奖,二三部怎么能用几百块钱打发,我们是按照最高价,约两千元支付。”
“我们是按照路垚参与剧本改编来定的酬劳。”
这笔钱和管谟业参与《红高梁》改编的钱差不多。
路垚人在陕北,自然是一个字都没碰。这是央台给他的“福利”。
看来,历史上路垚六百八的耻辱性版权费没有发生,只是不知道这多出来的几千块钱,他又能拿来撑多久?
临走前,馀切多问一句:“我拿两万块的标准是什么?”
孟奇予道:“没有标准,台里特批下来的钱,两万块钱,我们自己其实拿不出来!因为馀老师是国际作家,理应向国际看齐。”
她提到一件事情,沪市那边有个美国导演准备来拍电影,预计给群众演员四十五一天,沪市制片厂起初以为是四十五块钱,觉得这钱实在是太高,不利于国际形象和长远发展,申请降薪到八元一天。
这样合计月薪两百多元,仍然远超沪市当地人均收入。
然而打听下来却让众人羞愧,人家给的四十五美元,合计三百多元一天!这就是国际上的价格!
孟奇予说着十分难堪:“我们太穷,只能把积攒下来的钱都申请来。以免被国际上笑话,占自己国家作家的便宜。”
馀切也有点难绷。
汇率差太无敌了,在这一年代,简直是令人绝望。
路抽的烟不用说,他喝的进口咖啡,其实是后世随处可见的雀巢速溶咖啡,却把他喝破产!
副台长孟奇予谈下了版权,改编好的读本很快送去广播台。
79年,央台推出第一套节目《岳飞传》,自此就大受欢迎,后来在82年的《夜幕下的哈尔滨》,83年的《未婚妻的信》达到高潮。
每当中午十二点半,《长篇连播》开始曲一响,总有万千听众在全国各地准时收听。馀切的小说一直是广播台王牌,年年重播。
央台广播总局大楼,东小院的地下室录音棚里面,播音员王钢就着读本蕴酿情绪。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来自于节目编辑叶永梅。“你这次要卡住时间,为了作品的效果,馀老师把两万块钱全花光,请了京城制片厂来做声音特效。”
“你不要搞砸了!”
“他说,《风声》不比《潜伏》,可要说广播剧就未必了。牢狱刑具的音效,可以为小说增添几分艺术效果。”
除了基本设备外,录音室内极为简陋,一张桌子,一盏台灯,以及今天要“讲”的几页纸。
这几页纸,他已经背的滚瓜烂熟,对那些“音效”,他也基本能做到完美卡点。
录音室外,叶永梅向他挥手示意。
《长篇连播》的开始曲,俄罗斯民歌《草原》正在播放。
“十。”
“九。”
王钢面上很平静,胸中却十分激动。等待数完“一”时,以这种方式,他说出了《风声》广播剧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