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翩翩姑娘的姿色实在是世所罕见。
由她使出的美人计若非江云帆是两世为人的人间清醒,恐怕今日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他稳了稳心神,开口道:“姑娘说笑了,今日盛会,论的是诗词歌舞,谈别的事,恐怕有伤风雅。”
“哦?公子懂得诗词歌舞?”
翩翩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意外,继而追问:“可擅琴乐?“
“略会一二。”
“那太好了!”
翩翩忽而起身,快步来到窗前,将那窗户推开,抬头仰望皓亮千里的银色月空。
好美的月夜!
她不禁心生感慨,连忙回头:“不如这般,以月为题,公子为我赋诗词一首,亦或琴乐一曲,我为公子献舞一支,你我同享良宵,如何?”
以月为题
江云帆微微一皱眉,一句句烂熟的文本,迅速浮现在脑海。
来之前他还在纠结,要掏出什么样的杀手锏,来将全场观众给从头惊到脚。
现在翩翩姑娘倒是给了他思路。
以月为题,诗词结合乐曲。
前世古代的乐曲,江云帆自然无从了解。但现代音乐配古代诗词,那倒听过不少。
想到这,他便看向翩翩,微微一笑道:“我有一词一曲,世间从未出现过,但恰好应当下之景。”
“从未出现,便是公子自创,那再好不过了。”
翩翩起身行礼,并回以微笑。
此时江云帆的心里已经提前开始感谢了。
很好。
感谢东坡先生!
感谢王菲女士!
时至深夜,皓月当空。
天际云层寥寥,自山尖至穹顶牵引成丝,细碎零散,却无意染上了月光的白。
江云帆只注意到,在花船后方的夜色中,隔着几艘小船的湖面,隐匿着一艘体型庞大的楼船,却不见其上飘摇的画着九龙印记的风帆。
而对于秦七汐而言,她同样也没有看见江云帆。
前方的花船并不算大,可停泊的位置,却恰好屏蔽了大半岸滩。故而江云帆在乘坐小舟登船时,她全然没有发现。
船尾处的三人一前两后而立,感受着清凉拂过的夜风,也欣赏着岸上绚烂的灯火盛景。
“看来花船上这女子果真不见得,方才这一歌一曲,可谓非同凡响,也怪不得能让这么多的男人为之着迷。”
青璇其实一开始就想说了,这歌舞会上的花魁究竟有多大的魔力?看看岸上那些为她而来的文人才子,相互拥挤着险些要掉进湖里。
这阵仗,怕是比王府举办的镜湖文会还要热闹!
但后来一听船上载来琴乐,以及随之而来那哀婉凄凉的歌声,她不得不承认,前方船上的女子,确有几分魅力在身上。
不过青璇也清楚,凡是女人,哪怕魅力再大,也大不过自己身前这位。
她见过太多太多号称惊世佳人的美丽女子,在见到郡主殿下之后自惭形秽。
想着她们本就是在此赏乐,青璇便又开口询问秦七汐:“殿下认为如何?”
秦七汐这个当主子的,与她和墨羽之间相处的方式比较特殊,不似平常主仆那般上下有别,相反,有时更象朋友。
所以侍女向主子提问这种事,对于她们来说并不罕见。
“曲好,歌也好。”
秦七汐也确实没有生气,她点了点头,心中回想着方才那首歌,开口评道:
“那位姑娘应是自幼学习声乐,且天资聪颖,若方才那首歌是她自己所创,那便是位难得一见的才女!只是”
秦七汐顿了片刻,清秀的柳眉间闪过一丝惆怅,“只是不知为何,我从她的歌声里听出了很深很深的哀怨,仿佛已经持续了很多年,而且不似伪装。”
“这么说来,还真是个苦命姑娘。”
青璇越扯越远,就在开始关心起别人生世的时候,墨羽适时打断了她:“也不知那江云帆究竟在何处,若今夜寻不到,往后怕是机会缈茫了。”
谈及此,秦七汐当即变得满脸凝重。
倒是青璇连忙接上话:“是啊,咱们殿下若寻不到她心心念念的江公子,待回到王府,怕是得郁郁好些时日了。”
“谁说我心心念念于他了?”
小郡主美目一横,眼神里闪过一丝倔强和小傲娇,“事先本郡主便已说好,此番主要为观景而来,能不能遇上江公子,权凭缘分。你若再多嘴胡言,便罚你打扫楼船三个月!”
“啊青璇知错了!”
青璇道歉也是迅速,生怕再领上一份劳役大礼包。
秦七汐闻此,也没再理她。
但心情却极为复杂。
若真如青璇所言,今夜见不到江云帆,那她真的不会觉得遗撼吗?
当然会。
虽然她嘴上说着随缘而遇,但又何尝不想走下船,到那灯火辉煌之中,去查找自己想见的人?
但她也明白,今夜的县城人海茫茫,想要从中偶遇一人谈何容易?
与其在城中瞎碰,不如就在此地静待,或许能见面的可能性更大。
与此同时,花船的甲板之上。
先前几名纵舞的女子,此刻皆已退场,取而代之的,是推开船门,莲步轻移而出的翩翩姑娘。
俏丽女子行至船前,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靓丽的身影出现刹那,岸上苦等已久的文人公子们立刻沸腾起来。
“翩翩姑娘我爱你!”
“今夜见佳人,如同残秋又逢春,翩翩姑娘,于我而言,你便是那四季如春!”
“翩翩姑娘,方才那小子若是不行,能否考虑考虑我?”
众人或直白或含蓄,一字一句离不开翩翩姑娘,都想让自己表现得更具魅力一点,盼望着以此得到船上女子的一丝青眼。
侯茂杰与徐坤也一样。
方才他们已从广场西侧的角落离席,自人群中硬生生挤过,勉强来到湖边。
起初的目的,是想近距离看江云帆丢人。
而此刻恰好遇见翩翩姑娘现身,两人瞬间便丢了魂。
“美太美了!”
徐坤完全僵在原地。
侯茂杰不言不语,但心里却丝毫不平静。
他敢发誓,船上这位女子,便是自己平生见过最美丽的绝色,没有之一!
尽管隔着面纱,但借月色与火光,依旧能够看清她脸上那精致的五官轮廓,再搭之冷然自信的眼眸,窈窕挺拔的身姿
这样的美人,恐怕只应天上方可存在!
但是一想到对方邀请登船的人是江云帆,他的心情就变得无比愤怒憋屈。
“江云帆,本少爷倒要看看,你究竟要如何演这一出!”
侯茂杰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江云帆出丑了。
只有当翩翩姑娘看清那小子是个实打实的废物,将其驱逐离船,自己才能有机会。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开篇问月,何等浪漫?
仅此一句,便瞬间将人拉入那皓月空明,天高地远的意境之间。
只一刻,喧嚣的岸上湖间,安静席卷开来。
王府护卫船。
长靴在船板上顿住脚步,秦七汐兀自挺立风中。
这一刻,黑夜陷入寂聊。
她抬头仰望那当空明月。
今日初七,月虽不足半,但光芒却丝毫不减。那银色的月光顺着星汉播洒而开,将整个天空都映成了银色。
月色很美。
越美,越容易勾人相思。
秦七汐停下脚步后,用手扶住船边的围栏,默默聆听。
青璇和墨羽二人,因担忧郡主安全,故而随同追了几步。
见秦七汐停下,两人也原地站定,这才有机会好好听一听那词曲
此时此刻,自前方花船上响起的歌声,夹杂着韵律悠长的琴声,跨过浅浅一段湖面,无比清淅地传入耳中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好曲,好乐,好情怀!
此时此刻,郡主殿下的灵魂仿佛早已出窍,随着那歌声一同飞向了九霄云外,感受着身体的飘浮,于月上起舞,无羁自在。
她从未想过,几句歌词,竟能让人彻底放空
但她更没有想过,当下一句自不远处响起时,自己原本已经放空的身心,竟然会在一刹那绷紧!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嘶——”
小郡主当即深吸了一口气,一双原本清澈透亮的大眼,直接变得呆住。
这一句不谈曲,不谈调,不谈琴声,光是这词,便足以让人心生惊雷——
明月对人们,应当没有怨恨吧?
可为何偏偏要选择在人们离别时才补上残缺,于天空圆满呢?
但月亮哪有办法决定自己何时圆满?
只因那作词之人,太过无奈,太过幽怨
秦七汐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她记得那夜的月光比今日更为洁净明亮,洒在怀南城南边那座小山坡上,为草地与树丛都披上一层银装。
雕龙画凤的窗边,晚桃树的枝桠将凋残的花瓣送入屋内。
空气寂静的那一刻,她与母妃生离死别。
恰如这词中所说,那一刻的月亮,恰好圆满
花船的船屋门前。
与秦七汐不一样,翩翩是距离那琴声与歌声最近的一人,听得最清淅,感受也最强烈。
她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便被迎面而来琴声席卷。再听堂中案前,那俊逸男子随曲而吟,一段段绝妙的词句涌入耳中,她整个人都忘记了呼吸。
只一刹那,月光便自穹顶之上,照入了她的心底。
她转身抬头,视线与船屋的梁柱交错而过,不顾一切地飞向远处,融入天边的月空。
今夜的月,当真清凉而彻寒
天地在一瞬间陷入寂静,岸上前一刻还喧哗吵闹着的人群,此时纷纷收住了嘴角。
几名方才还伸手怒斥,叫嚣着要让船上的小子滚下来的富贵公子,这一刻竟忘记了收回手臂,就这样呆呆地举着,一动不动。
湖岸边缘,拼命挤到人群最前端的侯茂杰与徐坤二人,已经完全立正了。
“这船上的人,当真是江云帆?”
徐坤愣了半晌,机械般地点头。
听那音色,咏唱此曲之人,不是江云帆还能是谁?
“但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江云帆?
侯茂杰不信,也无法接受,明明许小姐已经说过了,那小子是凌州城内人人唾弃的废柴,哪怕是路边的野狗,都知道他一无所能。
字尚且认不全,琴弦的音调都还分不清。
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弹奏出这样一首曲子,唱出这样一首词?
侯茂杰平生从未听过这词。
他虽文未登峰,但好歹是烟凌城的“琴诗双绝”。他能够从这短短几句歌词中,看出这作词之人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或许,已然接近那位写下“东风夜放花千树”的隐世大儒彦公子了。
而这,绝对不是江云帆能够沾边的存在!
侯茂杰正想着,忽而船上的歌声再度传来,瞬间打破了他方才所有的想法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这这词
只此一句,便是旷古烁今的豁达烂漫、孤高阔远,更是遗世独立的洒脱傲岸!
轰——
侯茂杰只觉得脑中传来一阵通天彻地的轰鸣,震得他神魂震荡,体无完肤。
“扑通!”
一声轻响,侯少爷双膝一软,就这么颓然跪倒在湖畔的沙地间。
此刻他的双眼瞪着如死鱼,只觉得身体彻彻底底地被震荡一空,自己好似不是自己。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首词?
简直妙到极致!
他本以为,这完整的词文,或许可以达到临近“东风夜放花千树”那般的高度。
可如今看来,却丝毫不逊色!
甚至犹有过之!
侯茂杰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最近到底都经历了什么,短短几天时间,他好象就见识了整个大乾文界发展了数百年的文化总和!
不就算把大干所有的名作加在一起,也不及眼前这首词。
它美到无与伦比!
侯茂杰赞叹这堪比天工之作,他只是想不明白,这样的妙绝,又怎会从江云帆的口中唱出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
实际上,不止是侯茂杰,也不止是岸上的文人才子芸芸。
也包括花船之上,藏在船屋之后的齐之瑶,和船舱口正抬头远眺的翩翩。
以及,王府护卫船上傻呆呆站着的秦七汐。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跳骤停。
明月辉光,自天际洒下,落在每个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