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再次开始!
老头洪亮的声音在集市喧嚣中撕开一道口子。
夕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向西山。
赫拉克勒斯站在人群中央,深吸一口气,他将全部心神凝聚于眼前方盘。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动静。
少女垂着眼帘,正无意识地在方盘雕花的边缘反复摩挲。
那动作看似慌乱,实则每一次停顿、每一次微不可查的抖动,都隐含着某种刻意练习过的韵律。
她端着方盘的双手微微颤斗,宽大的袖口随之轻晃,起初赫拉克勒斯以为那只是力怯,但很快,他捕捉到那颤斗的频率,竟与木盘边缘某几处繁复的缠枝花纹的转折,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律——”
粉光的声音刺破了赫拉克勒斯过于专注的沉思。
他心头一震,看向了粉光。
粉光那双清澈的碧色眼眸,追随着方盘上的某一点。
赫拉克勒斯立刻顺着它的视线望去。
方盘四角,各雕刻着一簇精美的蔷薇花纹,乍看对称统一,但每一簇花纹的角度与长度皆有极其微妙的差异,阴影线条,最终隐隐交汇,指向了特定的数字格。
“原来如此…”
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少女似乎感应到他目光中的了然,呼吸瞬间急促了几分,端着木盘的手晃得更明显,这份不安,进一步印证了赫拉克勒斯的判断。
“押注!”
贵族少年与魔法少年几乎同时看向粉光,就连那骄傲的贵族少年,此刻也收敛了锋芒。
粉光优雅地昂起头颅,独角稳稳指向1号位置。
两人毫不尤豫地将钱袋押在1号附近,脸上是即将揭晓答案的兴奋与笃定。
然而,就在这一瞬,赫拉克勒斯眼角馀光捕捉到了老头脸上那抹转瞬即逝、混合着计谋得逞与一丝嘲讽的笑意。
电光石火间,他动了!
手臂如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铁钳,牢牢扣住了老头正要缩回袖中的右手手腕。
“我想这样更加保险。”
赫拉克勒斯唇角微扬,指间传来的力道让老头脸色骤变。
“我下注十号。”
老头惊愕地瞪大眼睛,试图挣扎,却感觉手腕象是被浇铸在岩石之中,纹丝不动。
他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摊开了空着的左手。
少女掀开了木盖——那颗表面粗糙的小球,正安安稳稳地躺在10号的凹槽内!
“恭…恭喜这位智慧的人,你猜对了。”
老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心疼,将赢来的金币推出一半。
金币相撞,发出沉甸甸的悦耳声响,在夕阳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
人群在议论纷纷中逐渐散去,最终,空旷的场地上只留下他们几人。
“所以现在。”
赫拉克勒斯目光炯炯。
“能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做的吗?”
他实在太好奇了,即便在最后关头,他的感知中也未曾捕捉到丝毫魔法或斗气的波动。
老头长长叹了口气,象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从怀中摸索出几块乌沉沉的石头:
“就是一些磁石而已。”
他拿起小球,用力捏了捏,展示其柔软的表面。
“这里面,掺了大量的铁屑。”
他又敲了敲方盘侧壁。
“木盘内层,嵌着磁铁。至于这丫头…”
他看向少女,眼神复杂,混合着骄傲与怜惜。
“她的右手是天生瘦小的,外面有着特制的仿真手套,外层覆着橡胶,内里…也藏着磁石。只有这样,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导小球的方向。”
少女怯生生地伸出右手。
赫拉克勒斯这才注意到,这只手比起左手,肤色略显苍白,指关节也显得有些僵硬,不那么自然。
“之所以要装作拿不动方盘。”
老头继续解释,语气里带着一丝展示杰作般的得意。
“是为了在放置和拿起盖子的瞬间制造混乱。就在那短短的一瞬,利用磁力的吸引或排斥,让小球悄然移动。而我…”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块更大的、泛着幽光的磁石。
“就是个保底的。如果丫头失手,或者出现象你这样的意外,我可以用这个,强行改变小球的位置。”
老头得意地捋了捋有些打结的山羊胡:
“之所以叫‘智慧的挑战’,是因为我们用了三重障眼法:丫头的美丽与柔弱,吸引并降低了年轻戒心。
我的滑稽与聒噪,分散了其他看客的注意;再加之这黄澄澄的金币诱惑…人心啊,往往只会被最耀眼的一点吸引,从而忽略了全局。”
“这是我花费毕生心血研究的把戏。”
老头的语气忽然浸透了岁月的沧桑,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从用几个铜板做赌注开始,一步步完善,到现在…咳咳…”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灰白,身体佝偻。
赫拉克勒斯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现在完全明白了,那最后与获胜者平分奖金的规则,亦是此局精妙的一环。
既不会让受骗者输得倾家荡产而挺而走险,又能如同细水长流,保证他们始终获利。
“你想要一个丫鬟吗?或者仆人吗?”
老头突然抬起头,目光异常认真地看向赫拉克勒斯。
“什么意思?”
赫拉克勒斯一怔。
老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慈爱地看向身旁的少女,将刚才游戏中赚取的所有金币,一股脑地塞进她手中,干枯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这孙女…就托付给你了。我已经…走不动了。”
少女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瞬间夺眶而出,她扑跪在老头身边,紧紧抓住他破旧的衣袍,泣不成声。
“没事的,孩子,人生…总是会有分别的。”
老头轻抚着少女如墨的青丝,声音越发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记住…以后一定要…好好的生活!”
赫拉克勒斯心中恻然,老头原来是在用生命中的最后一程为少女攒够钱。
但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能答应。”
老头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骤然熄灭,只剩下深沉的灰烬:
“为什么?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善良的人。”
他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摇晃,最终,支撑不住地瘫软下去。
老人宽大衣袍下的身躯,瘦骨嶙峋,轻飘飘得如同落叶。
“我正在经历我的试炼,前路遍布荆棘与危险,不能带着她涉险。”
赫拉克勒斯蹲下身,平视着老人,声音低沉而清淅。
“而且,我追求的是实力,不需要侍女随行。”
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在最后一缕夕阳的馀晖中,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那你看来…可以更快的成长了哦…小…苏西…”
“爷爷!”
少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扑倒在老人已然失去生息的胸膛上。
……
接下来赫拉克勒斯陪伴在名为苏西的少女身边,沉默地协助她料理了老人的后事。
他们在那处可以俯瞰半个城镇、开满不知名野花的宁静山坡上,为老人立了一座简单的石碑。
苏西采来一束带着露水的雏菊和蓝铃花,轻轻放在墓前。
“所以…你现在要去哪里?”
赫拉克勒斯看着少女虽然依旧红肿、但已不再决堤的眼框,温和地问道。
苏西用袖口用力擦了擦眼角,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我也不知道…我…我能跟着你吗?我会赚钱的,或者…你能将我送到另一个城市吗?”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那眼神怯弱,但深处却透着一股经历过生死别离后,异乎寻常的坚韧。
赫拉克勒斯没有立即回答,反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里?”
“我和爷爷…在这个城市表演太多次了。”
苏西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不能再待下去了。爷爷说过…不能在同一个地方,重复同一个把戏太久…
除非,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人们已经遗忘…”
提及爷爷的教悔,她的声音再次哽咽,眼圈泛红。
赫拉克勒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送你去下一个城市。”
一旁的粉光好象听懂了,兴奋地打了个响鼻,凑过来亲昵地围着苏西转圈,鬃毛流淌着柔和的光泽。
苏西却下意识地微微躲闪。
但并非厌恶,实在是独角兽那根美丽螺旋角上挂着的锅具,沾满尘垢与烟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