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县街面热闹非凡,酒肆茶坊鳞次栉比,吆喝声、谈笑声交织成市井烟火。
宋江挽着林冲的手臂,脚步轻快,脸上堆着热切的笑:“林教头远道而来,仓促间无甚好招待,前面‘醉仙楼’的酱牛肉、透瓶香可是郓城一绝,今日务必让教头尝尝鲜!”
林冲拱手辞让:“宋押司客气了,怎好劳烦你破费?”
“教头说哪里话!”宋江脚步不停,语气愈发殷勤,“能得教头这等英雄人物赏光,是在下的福气。再说日后缉捕事务,还需教头多指点,今日不过是略表心意。”
他侧身对身后的雷横、朱同笑道:“二位都头也一同来,咱们陪教头尽兴一醉!”
朱同笑着应下,雷横却眼珠一转,瞥见宋江腰间鼓鼓的钱袋,脸上立刻堆起笑容:
“公明哥哥发话,我等自然奉陪!正好借教头的光,尝尝那透瓶香到底有多醇厚。”
他说话间,目光不自觉在酒肆门口悬挂的腊肉上扫过,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
这雷横素来爱财,平日缉捕时便不免收些街坊的谢礼,今日有宋江做东,更是毫不客气,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朱同见他这般模样,微微摇头,却也未曾点破。
这位“美髯公”素来重情重义,行事沉稳顾全大局,此刻只笑着对林冲道:“教头莫怪我等唐突,实在是久仰教头武艺,想借酒请教一二。”
四人步入醉仙楼,宋江径直引着上了二楼雅间,吩咐店小二:
“把你家最好的酱牛肉、卤鸡爪、凉拌三丝都端上来,再打十斤透瓶香,越快越好!”
店小二应声而去,宋江亲手为林冲斟上茶:“教头在沧州那般凶险之地都能守住城池,真是叫人钦佩。不知教头这承信郎的官阶,日后晋升可有章程?”
这话正戳中宋江对体制的向往,眼神里满是艳羡。
林冲心中了然,淡淡道:“不过是按军功补官,日后还需看磨勘考核,随缘而已。”
“教头谦逊了!”
宋江连忙接口,“教头有这般军功与本事,日后高升是迟早的事。不象我等,不过是县衙小吏,终其一生也难沾‘官’字边。”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又迅速掩饰过去,转而笑道:“不说这些扫兴的,咱们聊些江湖趣闻。”
不多时,酒菜上桌,酱牛肉色泽红亮,透瓶香斟入碗中,酒香四溢。
雷横迫不及待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含糊道:“好酒好菜!公明哥哥,这酒钱可得你多掏些,毕竟教头是贵客。”
说着又夹了一筷子卤鸡爪,生怕慢了便吃不上。
宋江哈哈一笑:“自然是我来!只要教头吃得尽兴,花多少钱都值。”
他亲自为林冲斟满酒,“教头,我敬你一杯!敬你忠勇双全,保境安民!”
林冲举杯回敬,一饮而尽。酒液醇厚,入喉温热,却压不住他心中对种来嘱托的记挂。
朱同浅酌一口,缓缓开口:“教头在沧州缉捕辽谍,手段定然高明。郓城虽无辽寇,却也有不少顽匪,前些日子东溪村附近便常有盗匪出没,搅得百姓不安。”
“东溪村?”林冲心中一动,顺势问道,“莫非是晁盖晁保正所在的东溪村?”
“正是!”
宋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连忙道,“晁保正仗义疏财,在郓城威望极高,手下庄客也都是能打的好手。那些盗匪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偶尔劫掠过往商客。”
他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教头怎知晁保正?”
“临行前听沧州友人提及,说济州有位晁保正,结交天下豪杰,是位难得的义士。”
林冲不动声色,顺着话头往下说,“我此番来济州,本就为整顿治安,若能得晁保正相助,想必事半功倍。”
雷横啃着鸡爪,含糊道:“晁保正倒是讲义气,就是性子太烈,去年有个盗匪偷了他庄上的牛,被他追了三十里地,硬是把牛夺了回来,还教训了那盗匪一顿。不过他出手倒是大方,去年我帮他找回走失的庄客,他硬是塞给我五两银子。”
言罢,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全然不掩饰对钱财的喜爱。
朱同瞪了他一眼,对林冲抱拳道:“教头莫怪,雷都头性子直。晁保正虽刚烈,却极重情义,去年郓城闹灾,他开仓放粮,救了不少百姓。只是他结交的豪杰甚多,鱼龙混杂,官府对他也多有顾忌。”
宋江接口道:“晁保正这人,是典型的江湖性子,重情重义,却也不拘小节。官府虽有顾忌,却也敬他三分。毕竟他护着东溪村,也让官府省了不少事。”
说着,宋江给林冲夹了一块牛肉,“教头若想结交晁保正,在下倒可以引荐。我与他素有往来,也算有几分交情。”
林冲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沉吟:“多谢宋押司美意。只是我初来乍到,贸然拜访恐显唐突。不如日后有机会,再登门求教。”
他深知种来“无需急于求成”的叮嘱,此刻保持距离,反而更显沉稳。
四人边喝边聊,酒过三巡,话题愈发投机。
林冲冷眼旁观,将三人性格看得真切:雷横爱财贪利,却胸无城府;朱同重情重义,行事沉稳;而宋江,看似圆滑热络,对体制充满执念,言谈间总透着几分算计。
这般人心洞察,让他对后续结交晁盖之事更有底气。
酒至半酣,林冲起身抱拳:“多谢宋押司与二位都头款待,今日尽兴,改日我做东,回请诸位。”
宋江笑着应下,心中已盘算起来:这林冲既有官身,又有武艺,若能拉拢过来,日后无论是应对官府,还是结交江湖豪杰,都是极大助力。
雅间内酒香依旧,言谈间的机锋却已悄然涌动。
林冲此行郓城,既识了人心,又牵出了晁盖,已然达成种来所托的初步目的。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孟州十字坡,日头西斜,张青、孙二娘夫妇的黑店前,一道魁悟的身影大步走来,正是鲁智深。
他依旧赤着臂膀,腰间挎着朴刀,肩上扛着那杆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脸上虬髯倒竖,气势骇人。
“张青兄弟!孙二娘嫂子!洒家回来了!”鲁智深大老远便高声喊道,震得店门口的幌子都微微晃动。
张青正劈柴,闻言抬头,见是鲁智深,连忙丢下斧头迎上前:“鲁大哥!你可算来了!自打你去了沧州,我和二娘还时常念叨你!”
孙二娘也从店里快步走出,脸上堆着爽朗的笑:“大哥可是稀客!快里面请,我这就去切些牛肉,打壶好酒!”
三人步入店内,孙二娘手脚麻利地端上酒菜,张青给鲁智深斟满酒:“大哥在沧州过得如何?那沧州兵马都监种来,当真如你信中所说那般英雄?”
鲁智深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抹了把虬髯上的酒液,高声道:“洒家说的还有假?那种来兄弟,年纪虽轻,却有经天纬地之才!沧州保卫战,他以不足三千兵力,硬生生挡住萧干万馀辽军,那等智谋与胆气,真是叫人钦佩!”
他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沧州守城的凶险,从塘泺防线的布局,到夜袭辽营的壮烈,再到种来如何运筹惟幄,将辽军粮草烧毁,说得唾沫横飞,声震屋瓦。
“种来兄弟不仅有本事,更懂义气!他见洒家一身武艺无处施展,便给洒家指了条明路,让洒家回二龙山聚义,招揽天下豪杰,日后共图大事!”
“二龙山?”张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山头倒是险峻,易守难攻,只是先前被邓龙那厮占着,此人心胸狭隘,恐难容人。”
“怕他作甚!”鲁智深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响,“洒家这禅杖可不是吃素的!邓龙若识相,便让他让出山头;若不识相,洒家便一禅杖结果了他!”
他眼中闪过狠厉,随即又缓和下来,“种来兄弟说了,二龙山乃兵家要地,聚义于此,既可招揽豪杰,又能静观时变。他还说,日后必有不凡之人来投,让洒家好生相待。”
孙二娘端着一盘刚切好的牛肉走来,笑道:“大哥既信那种都监,我们便跟着大哥干!我这黑店也能当个连络点,若有豪杰路过,便引荐去二龙山。”
鲁智深哈哈大笑,端起酒碗:“好!有你们夫妇相助,大事可成!洒家就在二龙山等着,无论是谁,只要是条好汉,洒家便与他结拜!日后种来兄弟一声令下,我们便率弟兄们杀出二龙山,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张青、孙二娘齐齐举杯,三人酒碗相撞,酒液飞溅,豪情满怀。
夕阳通过窗棂,照在鲁智深刚毅的脸上,映出他眼底的坚定。
二龙山的聚义之路,已然开启,而这一切,都在种来布下的棋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