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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不同路(1 / 1)

天宫的宴像是要开上很久。

烛钰似乎对这样的场合并无兴致,离席之后躲闲似的一直停留在玉笺的偏殿。

他来了黛眉就不敢过来,在大殿外徘徊着想要跟玉笺交好叙旧的众仙家也不敢过来。

偏偏烛钰对这一切无知无觉,坐在她身旁,忽然问她喜欢什么制式的钗环衣裙。

玉笺说不出个所以然,烛钰便说让她画出来看看。

她拿着笔一脸犹豫,有种上课被老师提问的感觉,偏头看了看烛钰。

他从发冠到衣履,用的皆是极珍贵罕有的宝物,坐在那里不动就透着清冷又矜贵的气息。

她低下头,起笔,龙飞凤舞笔下生风。

画的一塌糊涂。

烛钰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沉默良久,才低声说,“我替你改上几笔。”

他接过笔,不紧不慢勾画,增删点缀,不过片刻,纸上的图样便焕然一新。

玉笺接过图纸,看得大为震撼。

平复了心情镇定道,“嗯嗯,陛下懂我,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胡说的,那样精美灵动的样式,她心里根本想不出来。

也只有烛钰这般自幼见尽奇珍,品味出众的天族太子,才能寥寥几笔绘出如此华贵不凡的图样。

烛钰也没想到,在天界这等藏龙卧虎的地方,自己的画工还能被人这样一顿真心实意的赞叹。

他心情大好,微微抿唇轻咳一声,将图纸收进袖中,对她说,“不日便会做好送来。”

玉笺只当是烛钰心善,要赠她钗环,心中又暖又喜。

可自烛钰离开后,就有很多人在她的殿门前晃荡。

她住的地方逐渐热闹起来。

玉笺一开始受宠若惊,不知道自己一介凡人,怎么会引来那么多位高权重的天官前来拜访。

很快,慢慢品出不对来。

不少仙人以探望之名前来,有的自称是她的故交,有的说从前就认识她。

有的则是特意过来道贺。

道贺的内容很隐晦,还不忘提一句,日后还望仙子多多提点。

人来人往间,总有人忍不住低声质疑,

“天君乃是天地间独一的真龙转世,绝世无双,为何天后……竟是个凡人?”

“再怎么选,也不该选个凡人做天后吧?”

却也有人反问,“难道也必须举世独一的出身,才有资格做天后吗?”

先前那人更加困惑,“不应该吗?若身份不够高贵,又怎配得到天君这样的身份如此偏爱?”

“可是……她是凡人啊。”

“凡人怎么了?”

那人说,“莫困于你心里的菲薄之中,自觉凡人处处不如仙,便不配被爱。这种事又怎么会遵循你我眼中的阶位尺度?它不是解经问道,非要分明黑白,寻得圆满之答,论定对错。”

“什么意思?”

“情不知所起,本来就是无由无据,无缘无故。”

“我怎么听不懂?”

“好了,谨言慎行,走吧。”

墙角处,窸窸窣窣的声响渐渐远去。

玉笺却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脚。

天后?

她脑中一片空白。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说的是谁?她一阵恍惚,不敢信。

不可能吧,如果真要做天后,大人不可能不告诉她,这是两个人的事,他不会不说一声就独自决定。

可另一面,脑海中有声音告诉她,天族就是这样的。

自诩高贵,自负高傲。

更何况,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已经显示出,她这样的身份是高攀,如果是给她一个天后的身份,他一定认为她会感恩戴德才是。

玉笺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抵触。

似曾相识的束缚感,让她觉得此处再不能留。

她知道不能这样想烛钰,烛钰对她很好,可她控制不住思绪,要立刻离开,寻个地方独自静一静。

可是她能去什么地方呢?

忽然,玉笺想到,她可以去凡间。

去那处他买下的宅子。

两日前她刚挖了竹笋莲藕回去,说不能只能吃。

玉笺这样想着,转身就往来时的宫殿走,地上绘了缩地阵法,连通天宫与她的住处。

可走出去没多远,突然听到身后头有人喊她。

玉笺回过头,脸上血色褪下去。

一名银瞳乌发的少年静立不远处,开口道,“姑娘可是迷路了?我送姑娘回殿。”

玉笺下意识后退半步,转身当做没听见。

背后,少年不再出声。

可视线若有似无,一直在她身上。

玉笺很平静,因为烛钰说过她来去自由。

没有说不能去凡间。

才踏入殿门,脚下便浮现出缕缕纤细如金针的阵光,是那个传送阵法。

她一只脚踏入阵中。

身后落下一道阴影。

“玉笺。”

玉笺后背僵直,像被冻了一下。

过度紧张使得她指尖发麻,连蜷曲的力气都消失了。

她慢慢抬起头看过去。

琉璃宫灯的微光之下,那张冷漠隽美的面容半明半暗,正静静看着她。

烛钰语气淡淡,“这是要去哪?”

玉笺浑身一僵。

没有说话。

“玉笺,过来。”他声线依旧平和。

玉笺低头看向脚下渐渐黯淡的阵光,心里已经知道,此番没办法轻易离开了。

她踏出阵法,朝烛钰的方向挪了一步。

往外面走的时候,听到他再度开口,听不出情绪,“凡间那处庭院近日需修葺,这两日暂且留在天宫。若你想去,待修缮完毕,我自会陪你同往。”

怎么会需要修葺?

如果不是玉笺前两日才刚从那座凡间宅院离开,可能真的要信了。

那么华美精致的庭院,一梁一柱皆非凡品,怎么会短短两日就需修缮了?

他或许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寻,才会这样说。

烛钰带着她重新回到丹阙宝殿偏殿。

他一出现,那些原本心思各异,频频前来拜访的仙官们,便悄无声息地退散了。

殿外,一道无形的结界落下,鹤仙无声处置了两个多嘴多舌的宫人。

鹤拾术法高深,那些求饶声没有人听见。

两名仙侍被悄无声息地替换,很快又有新任的身影补上。

天宫之中仙娥如云,侍仙无数,这样细微的变动,无人会察觉。

殿内,极静。

只余下烛钰身上那股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玉笺低着头看水廊下金色的游鱼,听到身后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但是没有回头。

烛钰是仙,走路无声,他此刻故意走出声响,大约只是想让她这个凡人知道他的靠近。

毕竟天宫中只有她这样五感混沌的凡人,才需要被这样提醒。

见她一直没有,抬头烛钰主动出声。

“在看什么?”

他对自己的好毋庸置疑,玉笺一直都能感觉得到。

可如果建立在不顾她的感受之上呢?

见她不语,烛钰起身走近,想要在她身旁坐下。

她却倏地起身避开。

两人皆是一怔。

玉笺垂下眼,她问了句不相关的话,“大人还记不记得,在章尾山,缘劫石旁,你说与你结契,可得长生……”

烛钰眉眼缓和了些,刚才那一阵没来由的心紧也化作了释然。

原来她只是在想这个。

“是,你现在若是与我结契,依然可以与天地同寿。”

玉笺手指收紧。

“那大人还记不记得,当时我说了什么?”

烛钰忽然意识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他隐隐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并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记得。”

玉笺抬头,遮掩住所有不安踌躇的情绪。

看着那张隽美却陌生起来的脸,“那日我说,我身份低微,不配高攀大人……”

烛钰安静地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玉笺平复呼吸。

看着他的眼睛,“大人,今天我在住所,听到了些奇怪的话。”

烛钰声音冷静,“什么话?”

“她们说,天宫的天后,是个凡人。大人,他们说的是我吗?”

烛钰无意隐瞒,“是。”

他直接坦然应下,玉笺反而哽了一下。

“大人做这个决定,为什么不先早点跟我说?”

她语速变快,像是着急,“大人为何隐瞒,为何骗我进天宫?”

烛钰却目露不解,“你本就是我的天妃,何来欺骗?”

玉笺一时觉得无法与他沟通。

她不愿接受这所谓的天后之位,更不愿与他之间,凭空多出这一段她并不认可的牵扯。

“大人,我不求长生,也不想做天后。”

烛钰看着她的模样。

想到她一百年前的样子。

那时白发红瞳,模样可爱,要搬离金光殿时,也是这样,有些紧张忐忑,看着他的眼睛说要离开他。

成为天后,是六界间至高无上的尊荣,意味着可享无边的权柄与敬仰。

烛钰心中不解她为何拒绝,虽然感到受伤,却仍抑下情绪,认为要先温声安抚她。

他缓缓调节着心绪,在她面前俯身蹲下。

“玉笺,”烛钰声音很轻,隽美清冷的面容上罕见露出迷茫,“是我有哪里,让你不悦了吗?”

如绸缎般凉滑的黑发自肩头垂落,年轻的天宫之主屈膝半跪在她面前,像个不慎落入情网却理不清如何是好的凡夫俗子。

玉笺摇头。

“大人,我不是不悦。”

他目光与她齐平,声音放得极低,“玉笺,别怕我。”

“我不想留在天宫。”

玉笺声音微颤,“大人,你说过我来去自由,还作数吗?”

他却忽然说,“我稍后还需去处理政务,可能无法陪你。”

玉笺开口,直白道,“我想离开这里。”

烛钰温声问,“一会儿想吃些什么?我命人送来。”

“我不要,”玉笺摇头,执拗的重复,“我不饿,我想离开。”

烛钰拿出一支流光剔透的玉簪,递向她,“按照你的图纸先造出了一柄玉钗,你看喜欢吗?”

玉笺却只是望着他,一字一句认真的说,“大人,我想走。”

“不喜欢吗?”烛钰依旧耐心,将簪子缓缓收回,“无妨,我命人重新选些玉石来。”

玉笺望着他看似温和却含糊其辞的态度,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恐惧。

“大人……你是不是,打算将我关起来?”

烛钰一怔。

思绪有片刻凝滞。

他看清她眼中清晰的忧虑与警惕,脸上的神情一点点沉淀下来。

最终变成无奈。

“我从未这样想过。”

他语气里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涩意。

“我明白你如今不愿嫁我。”

烛钰声音尽可能柔和,想让她别怕自己,“因为你现在不记得我。”

玉笺看着他。

他说,“或许留在天宫,我们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会渐渐……我并非要你现在就同我成婚,”

玉笺却截断了他的话,声音很轻,“可大人,现在的我,不就是我吗?”

她不可以为现在这个自己做决定吗?

停顿片刻后,她问,“那日大人把黛眉的命契还给我,是要我用自己来换吗?”

烛钰像是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如果我不愿,大人是不是要收回黛眉的命契了?”

烛钰只觉得心口一沉,像被什么钝重的东西碾了下。

原来在她心里,他是这样的。

静默片刻,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不会。”

他曾发誓绝不再放手。

她会是他的天后。

和他结契,与天地同寿。

可此刻,玉笺却已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就这样直白地开口,捅破了他的想象。

他的心魔,正带着对他的恐惧和防备,颤抖着说出那些与他本意背道而驰的话。

他快要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不想自己太过难看,会吓到她。

烛钰这样想着,只觉得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

过去的一百年,他还从未设想过,她一点都不喜欢他的可能。

她是那样柔软,又那样执拗。

良久后,烛钰缓声道,“我明白了,玉笺。”

他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必怕,我先离开。”

他离开后。

玉笺仍旧紧绷着神经,迟迟不敢放松。

直至房门再次被轻轻叩响。

鹤叁静立在门外,垂首道:“陛下命我护送你离开。”

鹤叁过来,说,“陛下命我护送你离开”

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走出去时,鹤叁问,“你刚才……是和陛下起了争执?”

“怎么说?”

“陛下似乎有些……很不好,”鹤叁低声说,“我极少见到陛下那般模样。”

玉笺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心底却漫过一阵闷闷的感觉,有些堵。

她犹豫片刻,问,“大人说,我从前是心悦于他的……这是真的吗?”

鹤叁一阵沉默。

一边是忠于天君的本能,另一边又是与故交的情谊。

静了片刻,他才开口,“此事我也不知,你没同我说过这些。”

玉笺问,“一百年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想知道?”

她点了点头。

鹤叁沉吟少许,想到什么,“你当年在金光殿用过的旧物,都收在丹阙宫中。若你想看,我可带你去。”

玉笺心想,应该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就点头,“那劳烦你带我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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