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鹿深时连眼皮都没打算抬一下。
没有意外的绵软无力,没有陌生环境的惶恐,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欠奉。
上一世是九尾狐,再往前或许还有过别的形态,出生这回事,对他来说早已熟门熟路,熟到像每天要呼吸一样自然。
温热的粗糙触感覆上来时,他甚至主动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四肢舒展,肚皮微微敞着,任由那带着淡淡腥甜的舌头舔舐过额头、脸颊和脊背。
狗妈妈的动作温柔又仔细,带着初生母亲独有的小心翼翼,鹿深时却只觉得像是在享受一场免费的清洁服务,懒懒散散地眯着眼睛。
虽然现在睁着也看不见。
“唔,力道刚好,再往左边点……”他在心里无声地指挥着,尾巴尖象征性地晃了晃,算是回应。
这具身体太过稚嫩,尾巴软得像根,连翘起来都费劲,鹿深时索性放弃了挣扎,彻底躺平在铺满旧衣服和干草的巢穴里。
反正挣扎也没用,不如好好享受这份不用自己动手的舒适。
两百年的相伴相守,见惯了风雨也熬过了岁月,他早就没了初生时的懵懂焦躁。
该来的总会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趁着这具小身子还不用干活,多睡睡觉,多喝喝奶,把日子过成躺平的模样。
耳边的人声如期而至,苍老、温和,还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像是老旧收音机里的节目,熟悉又陌生。
鹿深时懒得去细辨每一个字,只捡着关键信息听。
毕竟听多了也没用,他现在连话都不会说,只能当一个安静的“旁听生”。
“老婆子,你看这俩小家伙,昨天生下来还蔫蔫的,今天倒精神了。”老爷爷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点欣慰。
“可不是嘛,小花真能干,把俩娃护得严严实实的。”老奶奶的声音更软,“你轻点凑,别吓着它们,小狗崽娇气。”
小狗崽?鹿深时挑了挑眉。
哦,这一世是狗啊,还是只小土狗。
上一世是威风凛凛的九尾狐,这一世跌落凡尘成了土狗,命运还真是挺会开玩笑。
不过鹿深时并不在意,九尾狐有九尾狐的风光,小土狗有小土狗的自在,不用战斗,不用操心解药,不用面对感染物,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好像也挺不错。
“毛都没长齐,黑乎乎一团,分不清哪个是哪个。”老爷爷凑近了些,声音清晰了些,“小花是黄狗,怎么崽崽是黑的?”
“现在看不出来,等睁了眼毛长开就知道了。”老奶奶嗔怪道,“别用手摸,手上有汗,容易生病。”
“知道知道,就看看。”
鹿深时懒洋洋地“听”着,心里毫无波澜。
黑的黄的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小土狗,反正他都是要躺平过日子的。
他甚至懒得去分辨自己是左边那个还是右边那个,直到旁边传来一阵细微的蠕动声,还有淡淡的奶香味飘过来,他才意识到,这一世居然还有个兄弟。
挺好,多个人狗分担母亲的关注,也多个人狗陪着躺平,不至于太无聊。
鹿深时感觉到那个温热的小身子挤了过来,轻轻蹭了蹭他的胳膊,像是在打招呼。
他懒得回应,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对方让出点位置。
反正巢穴够大,挤一挤也不影响他躺平。
狗妈妈的舔舐停了,紧接着,温热柔软的乳头凑到了嘴边。
饥饿感是本能,鹿深时不用思考,下意识地含住,用力吸吮起来。
温热的乳汁带着淡淡的甜味,顺着喉咙滑下,滋养着稚嫩的身体。
他吃得很专注,却也没忘了躺平的准则。
不用力争抢,也不浪费力气,能吃到多少就多少,实在吃不到,等兄弟吃完了再补两口也无妨。
旁边的兄弟吃得很认真,发出满足的吞咽声,偶尔还会挤一挤他。
鹿深时懒得和他计较,反正母亲的乳汁够两个小家伙吃,争来抢去反而累得慌。
他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老夫妻的交谈,耳朵动了动,捕捉着有用的信息。
“家里鸡下了六个蛋,明天煮两个给你补补,剩下的给小花留着。”
“不用给我补,你身子不好。小花的话,我明天挖点红薯拌糠,它爱吃。”
“孩子们在城里不常回来,家里有小花和这俩小家伙,也热闹些。”
“等它们长到三个月,教它们认人看家,陌生人来了叫两声,也安心。”
鹿深时听着,心里盘算着。
三个月后才用干活啊?那还有挺长时间可以躺平。
看家护院而已,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吃饱喝足,倦意自然而然地涌了上来。
鹿深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往母亲温暖的怀里缩了缩,旁边的兄弟也吃饱了,依偎着他沉沉睡去。
狗妈妈低下头,轻轻舔了舔他们的嘴角,然后调整姿势,用身体将他们紧紧护住,挡住了巢穴外的微凉。
外面的交谈声渐渐远了,院子里传来鸡群觅食的咯咯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宁静的乡村图景,成了鹿深时最好的催眠曲。
他闭上眼睛,没有刻意去想溪午,也没有回忆过去的时光。
两百年的陪伴早已沉淀成心底的笃定,不用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也不用日日夜夜去期盼。
他知道溪午会找到他,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在那之前,他只要好好活着,好好躺平,把这具小身子养得壮壮的,就够了。
梦里没有波澜壮阔的场景,只有一片温暖的阳光,草地上开满了鲜花,溪午的笑容温柔依旧,却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说:“深时,好好休息,我在等你。”
鹿深时在梦里也笑了,翻了个身,继续躺平。
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过着,简单到有些枯燥,却正是鹿深时想要的躺平生活。
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老奶奶就会端着食物来叫狗妈妈“小花”。
小花会小心翼翼地走出巢穴,快速吃完食物后立刻返回,继续守护着两个孩子。
老夫妻会趁着这个空隙,轻轻拨开巢穴边缘的干草,探头看看他们。
“哟,小黑又胖了点,圆滚滚的,真可爱。”老奶奶的声音带着欢喜,已经默认了他是那个毛发更黑的小家伙。
鹿深时闭着眼睛装睡,心里毫无波澜。
胖就胖呗,小土狗胖点才可爱,才不用被人嫌弃,才能更好地躺平。
“嗯,长得真快,小黑好像更机灵些,醒着的时候总爱动一动。”老爷爷说道。
鹿深时心里嘀咕:动一动也只是为了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平,可不是为了显得机灵。
他们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他和兄弟。
鹿深时能感受到他们目光里的喜爱,没有杂质,只有纯粹的善意。他凑过去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伸过来的手指。
等老夫妻离开,小花就会开始例行的舔舐清洁。
鹿深时依旧是躺平的姿态,四肢伸展,任由小花的舌头在身上划过,有时候痒得忍不住动了动,也只是换个姿势继续躺平。
清洁过后,就是一天中的重头戏。
喝奶。
随着身体渐渐长大,他和兄弟的食量也越来越大,但鹿深时依旧保持着躺平的原则,从不争抢。
兄弟挤到哪个位置,他就换个位置,母亲的乳头够多,总有他的一份。
偶尔兄弟挤得太过分,他也只是用小脑袋轻轻顶一下,意思意思,从不会真的和他计较。
毕竟,争抢多累啊,还影响心情,不如安安静静地吃,吃完了安安静静地睡。
喝奶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鹿深时都在睡觉。
初生的小狗崽需要充足的睡眠,他自然不会浪费这个躺平的好机会。
有时候是蜷缩在母亲怀里,有时候是依偎在兄弟身边,有时候干脆四脚朝天躺在干草上,怎么舒服怎么来。
梦里的场景偶尔会变,有时候是精神图景里的溪边,他和溪午并肩看日出。
有时候是黑塔的天台,潞晏和林辰月安静地坐着,看着城市的灯火。
有时候是一片空白,只有温暖的感觉包裹着他。
但无论梦到什么,他都没有丝毫焦虑,醒来后翻个身,继续睡。
除了睡觉和喝奶,鹿深时唯一的“活动”,就是在巢穴里缓慢地爬一爬。
当然,这也是为了找到更舒服的躺平位置。
他会用鼻尖蹭一蹭巢穴里的干草,调整出一个柔软的“小窝”,然后躺进去。
会爬到母亲的肚子底下,那里更暖和,更有安全感。会爬到兄弟身边,借着对方的体温取暖,然后一起躺平。
有一次,他试着爬出巢穴,刚探出半个身子,就感觉到一阵微凉的风,让他打了个寒颤。
小花立刻用脑袋把他顶了回去,然后用身体挡住巢穴入口。
鹿深时也不反抗,乖乖地缩回去,心里还挺满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毛发在慢慢长密,是纯粹的黑色,摸起来软软的。
兄弟的毛发则偏向深棕色,和他站在一起,一黑一棕,辨识度很高。
老夫妻也越来越喜欢他们,每天都会来看好几次,有时候会带来干净的干草,替换掉巢穴里弄脏的部分。
有时候会带来一小块煮熟的红薯,掰碎了喂给小花。
有时候就坐在窝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像是在和他们聊天。
“小黑,你弟弟又在睡觉了,你怎么也不闹闹?”老奶奶笑着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乖,除了吃就是睡。”
鹿深时没动。
“这样才好,乖点省心。”老爷爷说道,“等你睁眼了,我带你去地里转转,赶赶麻雀。”
鹿深时懒得动,享受着微风。
日子一天天过去,鹿深时的身体越来越强壮,四肢也越来越有力。
他能通过声音和气味准确分辨出老夫妻和小花的位置,能听出院子里鸡群的脚步声,能闻出远处青草的味道。
不过鹿深时没有过去。现在闭着眼睛,还能少看点无关紧要的东西,多省点力气睡觉。
直到这天下午,阳光格外好,透过破旧的窗户洒进屋里,在巢穴旁边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鹿深时吃饱喝足后,正躺在光斑里晒太阳,突然感觉到眼皮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要睁眼了吗?”鹿深时心里一阵期待。
他又尝试了几次,每次用力,都能感觉到眼皮的束缚在减弱。
终于,在一次轻轻的眨眼后,他感觉到一道微弱的光线穿透了黑暗,映入了他的眼中。
那光线很淡,带着温暖的黄色,让他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
但他没有放弃,继续一点点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淡,光线越来越清晰。
他能模糊地看到周围的轮廓:母亲毛茸茸的身体,兄弟蜷缩的身影,还有巢穴边缘的干草和旧衣服。
虽然视线还很模糊,像是蒙着一层水雾,但他终于能看到东西了!
鹿深时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他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声音细弱,却带着兴奋。
狗妈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低下头,用鼻子轻轻蹭了蹭他的脸,发出温柔的呜咽声,像是在为他庆祝。
旁边的兄弟也被他的声音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身子,小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似乎在问他发生了什么。
鹿深时没有回应,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世界。他慢慢转动脑袋,看向巢穴外面。
他看到了模糊的墙壁,墙壁有些斑驳,挂着一些旧的农具。
他看到了窗户的轮廓,阳光正从窗户里透进来,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柱。院子里的一角,有几棵高大的树木,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虽然一切都还很模糊,但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看到”它。
就在这时,老夫妻推门走了进来。
“老婆子,你看,小黑好像睁眼了!”老爷爷一眼就看到了鹿深时睁着的眼睛,惊喜地说道。
老奶奶连忙凑过来,仔细看了看:“真的睁眼了!你看这小眼睛,黑溜溜的,真精神!”
鹿深时看着眼前的两个老人,他们的面容在他的视线里还很模糊,但他能看到他们脸上慈祥的笑容,能感受到他们眼神里的喜爱。
“真好,真好,第一个睁眼,以后肯定是个机灵的。”老奶奶笑着,伸手想摸摸他,又想起之前的叮嘱,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再等等,等你彻底睁开眼了,奶奶再好好摸摸你。”
老爷爷也笑着点头:“等过两天,另一个也睁眼了,咱们这院子里,可就更热闹了。”
鹿深时静静地看着他们,心里充满了温暖。
他知道,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这对老夫妻和狗妈妈,会是他最初的依靠。
他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视线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他看到母亲正温柔地看着他。
母亲的黄色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鼻尖湿润,轻轻蹭着他的额头,那力道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了他这具稚嫩的身体。
鹿深时下意识地蹭了蹭母亲的鼻尖,小舌头试探性地舔了舔她的下巴。
母亲像是受到了鼓励,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用脑袋将他和旁边的兄弟拢得更紧了些,温热的气息包裹着两个小家伙,驱散了所有微凉。
旁边的兄弟似乎被这动静闹得彻底清醒了,他晃了晃毛茸茸的小脑袋,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像是也在尝试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
可试了几次,眼皮依旧沉重,只能不甘心地“呜呜”叫了两声,又往鹿深时身边挤了挤,靠着他的身子重新趴下。
鹿深时看着它憨态可掬的样子,心里忍不住软了软。
他用小脑袋轻轻顶了顶兄弟的身子,算是安慰,然后再次将目光投向巢穴外的世界。
阳光似乎更盛了些,透过窗棂洒进来的光柱里,能看到细小的尘埃在缓缓飞舞,像无数颗微小的星星。
墙壁上挂着的旧农具轮廓渐渐清晰,有镰刀、锄头,还有一个竹编的篮子,表面磨得光滑,看得出用了许多年。
老夫妻还在屋门口站着,低声说着话,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你看小黑,眼睛睁得越来越亮了,真是个机灵鬼。”老奶奶笑着说,声音里满是疼爱,“等它再大些,我就用米汤泡点馒头给它吃,补补身子。”
“不用那么娇惯,土狗皮实,跟着我去地里转两圈,吃点粗粮就长得壮。”老爷爷摆摆手,却难掩眼底的欢喜,“等过两天它弟弟也睁眼了,我就把它们抱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杀杀菌。”
“可别抱太早,小狗崽骨头软,摔着了就不好了。”老奶奶嗔怪道,“要我说,还是在窝里多待些日子,等能跑能跳了再出来。”
鹿深时静静地听着,心里一片平和。
本来想完结了。不过看到通知,刚好写完这个世界能凑合一百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