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韦赦以自身大道显化的三座大山之后。
天幕之上,也有了不小的动静。
韦赦心知,单凭三座大山与无法之地的压胜,便想让苏尝灵气枯竭、手段尽出,未免太过痴心妄想。
所以他一动手,便是竭尽全力。
只见他调动小天地中如海般奔涌的灵气潮汐,心神念转间,头顶的白昼景象里,历代圣贤的金字文章不断浮现。
除了这些文章,还有五岳屹立与一幅幅搜山图,占据了白昼天幕的大半。
苏尝凝神望去,定晴一看,这星图似是以一实物炼制为阵法中枢,再辅以材质不俗的二十八张符篆,“画”出了栩栩如生的二十八星宿彩绘神象。
虽星图之外犹有日月同天的迹象,稍显怪异,带着几分胡拼乱凑的嫌疑,但威力想必不容小。
不过苏尝对此也并不怎么忧心头顶一座星图大阵,一座五岳搜山圣人言图,如今都只是自行循环,始终处于蓄势待发的境地,并没有丝毫的攻伐迹象,苏尝也就暂时不去管它们。
是那吓唬人的花架子,还是韦赦自以为堪当胜负关键的杀手,总不能是一味空耗灵气的摆设,“落地”便知。
费钱的正主都不急,就当看个热闹的青衫年轻人只会更有耐心。
收回目光后,苏尝再次看向眼前将自己困在中央的三座大山,径直选了个方向,走向那座不断试图封禁他周身气劲的太行山。
布满镇山碑又如何?压胜又如何?
得撼山拳神意者,向来逢敌递拳,遇山开山!
天地募然昏暗,如乌云蔽日。
苏尝视在线挑,只见连绵起伏的太行山上,一座大如山岳的黑色封山碑,重重朝他拍下。
青衫年轻人只是斜警一眼,脚步不停,拉开拳架,一拳随意递出,便将巨碑轻松打碎。
随即一场墨色石块的磅礴暴雨,肆意泼洒大地,而后随着他登山的脚步,这暴雨与雷鸣般的轰隆声,骤然急促了许多。
天空中的韦赦并没有坐看着苏尝登山。
留下一身练气士打扮的阴神继续完善和操控天幕上的大阵。
自己则提着长枪直冲向已经登到太行半山腰的青年。
在他俯冲的同时,太行山上,也凭空出现一座熠熠生辉的北斗七星阵图。
借助天上印照而下的大阵秘法,韦赦在摇光和玉衡同时递出长枪,俱是真人真枪,同时刺向苏尝头颅两侧的太阳穴。
然而让韦救微微讶异的是,不仅第一枪被青年躲过,第二枪也犹然落空,未能将对方从头到脚当中劈开。
韦赦面无表情,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神色。
自己坐镇小天地,行动如顺风顺水之舟。
而苏尝在这里,却似置身于一方无形的冻结琉璃境界中,身形似是一艘逆行之船,最是防碍魂魄和体内灵气流转。
可这家伙身形速度怎么还可以如此之快?
而且他还注意到一点。
对方在拳摧太行封山碑后,至今为止还没有祭出半点剑修神通,更没有使用任何一种仙家术法,始终是以自身体魄在对敌。
既然没有运转本命神通,置身于自己小天地,还能完全无视种种阻滞?
他娘的,不愧是被齐静春最看重的学生,强是真的强。
尚未完全进入神到和仙人境的对方就已经如此强势,等他成为武神或者迈入合道境又该如何?
能与三教祖师相对不成?
发觉苏尝果然难对付,韦赦心中没有畏怯,反而升腾起几丝兴奋。
不克难敌,他又怎能乘胜合道,身十四境?
至于输了又该如何。
呵,就象纯粹武夫的归真与神到之间,存在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一样,登山修道之人,飞升境想要身十四境,更是比登天还难。
今日有一线机会,一步登天,他怎么会因为输赢生死而放弃?
对于他来说,如大道注定无望,求之而不得,那还不如真的死了!
心念电转间,韦赦的身影再次悄然斗转星移,所站位置,恰好落在了开阳星位附近。
苏尝笑了笑,转头看着韦赦道“身形缩地速度不够,便只好靠这些花俏伎俩来弥补劣势。即便辅以阵图,天罡步加缩地神通,身形还是这么慢。
人不济事,任你占尽天时与地利的优势,依旧皆是虚妄。”
韦赦真身脸色阴沉,再次提枪而来,身影在星光中穿梭。
这次竟是七个真实身影,同时刺向青衫年轻人的上身与身下各自要害。
苏尝都懒得移动,只是稍稍一转头,先躲过其中一杆长枪,再抬手以掌心撞飞第二杆。
接着他再伸手,五指抓住第三个韦救的面门,手腕拧转,将对方整个人掀翻在地。
接着苏尝跃起身,脚尖落在第四、第五个和第六个韦赦刺出的枪阵结合处。
他抬起脚,一脚狠狠踩落,如泰山崩。
大地轰然震动,凹陷在坑,四周龟裂无数。
三柄长枪连同使用它们的身影,都化作道道流光散开。
然而就在此刻,第七个韦赦,也就是真正的韦赦,祭出势不可挡的破阵一枪,直指苏尝眉心。
苏尝不退反进,大步向前,右手画弧,瞬间构成一副阴阳鱼图。
蕴含着十一境一拳的拳意与撼山拳神意的阴鱼与阳鱼,不断游走追逐,生生不息的旋转着。
苏尝递拳头轰然砸在韦赦面门上,使劲一按,这副阴阳鱼图与韦赦浑厚真气相冲,瞬间化作大潮拍岸的激流,打得韦赦脑袋往后晃荡一下,发出卡崩一声脆响。
哪怕有阵图和小天地加持,让韦赦的肉体并无大碍。
但他的神魂还是为之俱震,脑袋一阵发憎。
毕竟一位十境武夫近身后递出的拳头,拳脚皆似飞剑攻伐,对于任何一位山巅修士而言,分量都不轻。
苏尝见机抬起一脚,就要端在这家伙心口上。
不过韦赦身影在他落脚之前,便瞬间借助阵图,要化作流光远遁。
临走之前,韦赦长枪不忘一绞,顺势突袭苏尝面门。
青衫年轻人微微侧脸,任由长枪擦脸而过。
虽仍是被掀起的利风蹭走了一滴鲜血,不过伤口愈合极快。
而他反手一指,便有一股气势磅礴的道力凝如一枝箭矢,破空而去,扎向韦救。
后者的身形再次轰然炸开,腹部出现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名副其实的“空腹”。而即便在有小天地和灵气潮汐的加持下,他伤口的痊愈速度,也明显比青年慢上许多。
练气士的体魄坚韧程度,始终是个软肋所在。
除非是突破飞升境的时候,合道天时、地利,才算是真正的脱胎换骨,长生久视。
哪怕合道人和,也更多是在杀力一途,跨步迈上一个大台阶,而没办法增强体魄太多。
更别提还没有真正合道的韦救。
离开苏尝攻击范围后的韦赦,抬手将那滴鲜血笼于手中,双指搓动这份付出大代价才换来的战利品,神色间有些遗撼。
可惜只是一滴普通的鲜血,不涉及对方的本命元神。
不然若是能够像蛮荒周密那样,先后在蛟龙沟与剑气长城南边战场上那般,得少年一缕精血和神魂,那就有赚头了。
韦救将那滴鲜血往地上一甩,身边便多出个用处不大的“苏尝”。
这尊被他以手段临时铸造而出的假相,就杀力而言,虽然鸡肋,却别有用处。
宛如一份粗略图谱,可以让他顺势看到一些青衫年轻人的内景气象,比如对方人身小天地洞府数量,经络走势。
只是不等他多看一眼,他身边的那“苏尝”便造反了,竟是直接临阵倒戈,一拳直击韦赦面门从始至终,青衫年轻人只是给了对面的自己一个眼神。
韦赦只好伸手拧断了假苏尝的脖颈,让其身躯如雪消融,重归一粒鲜血。
接着他摊开手掌,用一道袖珍阵法困住这滴鲜血,再将它拘押至掌心上空一只无形白碗内。
这只粗胚白碗虽然尚未烧炼,便已胎薄如纸,晶莹剔透。
而碗中这粒鲜血滴溜溜旋转不停,到处碰壁,如日月在盘内走丸状,最后排列演化出“苏尝”“元神”、“心”,“魂”,总计六个字。
皆是蝇头小楷,如以朱笔题写于一只雪白瓷碗内壁,只等拿去窑内烧造。
看架势,是想要仿造一件苏尝的本命瓷?
韦赦单手抓碗,高高举起,看那还是空白的碗底,似乎在尤豫要刻上什么底款才算应景。
苏尝摇摇头,提醒道,“装神弄鬼,你缺了‘火候”不说,就算练成,这类凑数的物件,也配控制我?
劝你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早点使出真正的杀手。”
韦赦故作恍然,好似被拆穿使俩,果真没有书写题款再将其丢入窑中烧造,松开手指,一只红字白碗顺势滑入袖中。
他并没有真的放弃这张看起来不起眼的小牌。
而苏尝也拔出一块封山碑,轻轻拂袖,将碑上刻文全部抹去,化作光滑的平面。
然后用指头沾着刚才捅穿韦赦腹部时,对方留下的鲜血,在上面刻录上了“七十二峰主人”
“韦救”等字样。
接着青衫年轻人冷笑一声,手掌翻转,将手中石碑炼为一枚小印,就象尚未篆刻文本的素章。
显而易见,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韦赦眯起眼,微微皱眉,对方这是故弄玄虚?还是有的放矢?
难不成是当初在随驾城,为了感谢青衫年轻人让自己记名弟子白裳轮回转生。
三山九侯先生便破例传了对方这种以山压胜的秘术?
在他尤疑间,苏尝已经登上了太行之巅。
没想让对方太过顺利的韦赦,当下心念一动。
只见不远处王屋山脉上,浮现出一个个隐约的身影。
有为首大将或披甲执锐,或坐镇军帐,排兵布阵,阴兵铁甲铮铮,马蹄阵阵,鼓声如雷,直冲云宵。
粗略估算攒簇有数以十万计的阴兵鬼物,各自结阵,立起一杆杆大,杀伐之气纷纷凝聚,在空中凝为一块块厚重黑云。
各座浮空如墨一般的云海之上,犹有披宝甲的神兵力士如蝗如蚁聚集,不计其数。
天地间浓烟滚滚,哀豪遍野,细听之下,似有无数妇人哀怨鸣咽此起彼伏,苏尝站在太行山巅,右手按在山顶的封山碑上,左手抬起,掌心的“魂”字骤然亮起。
在拍碎封山碑的同时,他淡然道,“渡魂。”
如果说先前苏尝拳破太行,是那一力降十会的武夫路数。
那么这一下便是名副其实的言出法随。
“渡魂”二字,如天雷滚滚,遍布天地,山上阴兵与阴将,十万之数,无一漏网。
项刻间悉数化作点点青光。
只是这青光,还未能汇集到青衫年轻人手中。
便被镇狱山中腾出的无数黑魂锁链给拦住一道道锁链募然散开,化作无数条因果长线,主动裹缠住青衫年轻人的身躯。
每一根锁链之上皆有万千厉鬼亡魂,苏尝微微皱眉,脸色到底是没有那般平静,“用这种不入流的邪魔外道,也敢奢望合道?”
韦救警了眼青衫年轻人,“你在我的天地之中,又何尝不是外道。”
与此同时,韦赦的阴神也双指并拢,掐诀立在身前,口吐真言,面带微笑道,“吾当摧破之,好替天行道。”
天幕上,铭刻着圣人言论的五岳山峰携带着天崩之势,轰然砸落。
而青年此刻,还没有来得及渡尽镇狱锁链上与王屋山上飞来的魂魄。
在大山压顶的这一刻。
苏尝身后有一尊阳神法相现身,大放光明,为青年撑起了从天而落的五岳山峰。
终于渡尽周围魂魄后,苏尝双肩微动,身上那些锁链被浓稠如水的金光冲刷而过,很快化作一阵阵破败灰,扑飘落在地。
韦赦远远瞧着这一幕,神色淡漠,并不如何意外。
武夫剑修,确实是最不怕因果的。
约莫是真被他这一连串的手段给惹恼了,青衫年轻人抬起双手,掌心相对,做出一个简单的拧转画弧的姿势。
诸子百家中,许多人都曾经讨论过天道左旋和右旋分别代表什么的问题。
但是对手握阴阳鱼图的苏尝来说,答案很简单。
阴阳顺逐,生生不息。阴阳逆转,万物归终。
逆行的阴阳鱼图轰然砸向天空。
头顶的五岳与其中的那些圣人言论,倾刻间,皆作粉,沦为劫灰,散若飞尘。
与此同时,青衫年轻人脚下所立的太行山峰亦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