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尊神同时向苏尝俯首而拜之间。
那缕巡狩此方天地无数年的剑气,竟也骤然悬停静止下来。
只是它并未看向苏尝,反倒似在俯瞰着一旁的怀潜。
怀潜从呆愣中回过神,看清眼前景象后顿时面露狂喜,脱口道,“我就知道,你定会主动选中我!”
他连忙托起手中那只金色镂空小球,这颗“镂金剑玑”之内剑光飞掠如电,不断撞击着球壁,溅起串串火花。
此次他踏足剑修云集的北俱芦洲,正是想凭这剑玑吞噬几把剑修的本命飞剑,消化其中封剑道气运,一举破开自身瓶颈。
此刻见剑气停驻,怀潜更觉自己得了“天公”垂青。
当下他便握着金球朝那缕剑气招手,满心以为有它相助,定能化解当前危局。
然而下一刻,苏尝抬手一抓,便将那残馀的剑气轻巧驾驭在掌心。
怀潜脸上的狂喜还未褪尽,见此情景瞳孔骤缩,喉间发出一声惊惧交加的低吼声。
然而不等他有丝毫动作,苏尝五指已缓缓紧。
那缕剑气便在后者掌中寸寸碎裂,最终化作点点微光消散于掌心。
接着青衫年轻人望着怀潜淡淡道,“现在没人选你了。”
怀潜嘴唇微动,眼中尚存茫然与不可置信。这家伙竟轻描淡写捏碎了剑气,难道不知这是在挑青冥天下那位二掌教?
自我怀疑过后,莫大的惊恐涌上心头。
在青衫年轻人淡漠的目光中,怀潜象是将要溺死的人。
因为看到苏尝与孙清、武站在一起,他自彩雀府应该与青衫年轻人有交情。
于是他便转头看向柳瑰宝,如抓救命稻草似的喊道,“柳姑娘,看在我们一路同行,刚才又为你挡了高陵一击的份上,为我求个情!”
少女正恨得牙痒痒。
这个名叫怀潜的王八蛋,好家伙,竟然骗了自己一路,还想杀了自己和师父几人。
要不是苏先生在这,可能就要他得了逞。
所以柳瑰宝只是哼了一声,冷眼看着这个居心回测的家伙。
眼见少女不搭理自己,怀潜眼中闪过一抹愤恨。
他抛出手中镂金剑玑,放出其中困着的所有飞剑。
剑影如潮,大部分扎向青衫年轻人,然而还有几柄极快的剑,鬼魅般刺向柳瑰宝。
杀不了那个家伙,还杀不了你这个被我一路耍的团团转的洞府境?
苏尝皱了皱眉,一步踏出,便来到柳瑰宝身前。
竖起右手剑指,勾动上面的静字一笔,轻轻向前一划。
汹涌澎湃的剑气,直接将所有袭来的飞剑,连带怀潜的身形一分为二。
这道剑气太过凌厉,以至于将怀潜的魂魄和金丹、元婴瞬间粉碎后,让头顶的云海也对半开。
知道事情已无法善了,怀潜脱壳的残存阴神,阴狠盯着青衫年轻人,“我家中与此洲大剑仙白裳交情很深。
我家老祖与我未婚妻的长辈周神芝都是中土十人,你敢毁我神魂,两家一定不会放过—”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苏尝毫不客气的打断,“白裳早已被我亲手送去转生,就在随驾城。”
一旁的孙道人也笑着看着怀潜道“什么玩意儿,年纪轻的,说这些个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你若是有那本命灯芯留在祖师堂的,事后告诉你家老祖,来青冥天下找贫道孙怀中报仇便是。”
一座中土神洲的前十人。
比得整座青冥天下的前十人吗?
真要与贫道瓣手腕,贫道都怕你家老祖宗小骼膊小腿的,自己不敢递出来。
说着老道人轻轻一挥袖子,便把怀潜剩馀的神魂全部打散。
接着他向苏尝比了个一的手势,示意之前借的三根山水香已经还了一根。
怀潜死后,他召唤出的金身神与阴神,也重新回到两张青色符纸之中。
与那只装有很多剑修本命飞剑的金色镂空小球一起,落在了苏尝手中。
那云海上的高大老人见机不妙,翻卷云海,遮掩身形,想要逃遁。
孙道人将这头被化外天魔寄居的妖物裹挟到山顶。
老人模样的大妖跪在地上,颤斗不已,不敢说任何话。
孙道人冷笑道,“早年是贫道的师弟带你走上的修行之路。
虽说贫道这一脉,对于恩怨情仇一事,从来看得淡漠。
可你这头畜生,既不遵守不为祸一方的约定,也不晓得稍稍感恩一二,不为我师弟守灵不说,居然还试图染指他的道场。
那就别怪贫道与你算帐了!”
那头大妖叩首求饶。
孙道人面无表情,“贫道当年救不了师弟,倒是可以帮他了去这份道缘纠缠。”
孙道人伸手抚在大妖头顶,轻轻一拍。
后者根本来不及挣扎,便瞬间元神俱灭,连一声哀豪都没能发出。
倒是蹦出两件东西来,坠落在地一本道书,一枚令牌尺尺物。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怀潜与大妖,就这么一转眼便死在了一老一少手中。
四周一片寂静。
黄师躲在人群当中,大汗淋漓。
一行几人进入道观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随便打杀其馀三人。
不曾想原来他才是那个可以随便死的小人物。
詹晴与白壁眼神呆滞,一手捂住心口,应该是被一个又一个的意外给震撼得头脑空白了。
在众生百态之中。
孙道人警了眼那座道观,有些伤感,“这一脉终究是有些香火凋零了。”
在师弟青李死后,师侄宋茅芦也被白玉京趁机清算,发生了永州平仓一役。
因为知道不敌,怕玄都观面临全面复灭的风险,连累观中诸多师友与晚辈。
他这位观主最终亲自下了一道旨令法旨,一人不得离开道观,赶赴永州驰援。
宋茅芦的那拨嫡传弟子,死的死,逃的逃。
最后只剩下寥寥数人,颠沛流离,形若丧家犬,分散永州、蕲州之外数州之地。
而这几条难成气候的道脉修士,年纪越大,对玄都观越难释怀,恨意半点不少于白玉京。
玄都观孙怀中,敢骂白玉京,敢骂天下人。
而这几条道脉之人,哪怕是个刚入门的道童,都敢、也都会骂孙怀中。
你孙观主修道数千载,剑术通神,除了不痛不痒骂几句白玉京,又做了什么?你又敢做什么?
老道人也从未辩驳过一声。
他伸手一抓,将那装死的狄元封、小侯爷詹晴,以及彩雀府少女柳瑰宝三人,一起抓到自己身前。
孙道人神色淡然道,“贫道打算为我师弟,代收取你们三人作为记名弟子。
不过贫道不会强人所难,你们是否愿意改换门庭,追随贫道一起去往青冥天下,可以自己选择。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问本心即可。”
他在这座天下云游四方,所赞功德,足够带走三人。
北亭国小侯爷詹晴毫不尤豫,跪地磕头谢恩,热泪盈眶,看也不看一眼那位白姐姐。
挨了一拳,本以为出不了秘境的狄元封,内心翻江倒海,百感交集。
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久久没敢起身。
只有少女柳瑰宝尤豫不决。
孙清想要以心声告诉这名弟子,是自己这位彩雀府府主将她驱逐出祖师堂,不是她叛逆祖师。
大道福缘哭尺之隔,再不伸手抓住,说不定下一刻就悔之晚矣!
而且就算是欺师灭祖又如何,大道之上,这等福缘,任你转世投胎千百回,能遇上第二遭吗?
修行路上,许多玄之又玄的天大机缘,当真是此生此世,唯有一桩。
一次错过之后,便生生世世再无可能了。
只是她还没有说话,便被苏尝拍了拍肩膀,拦住了。
道家问心,最忌讳他人干扰。
资质卓越如贺小凉,当初都走了多少弯路才最终醒悟。
孙道人望向柳瑰宝,摇头道,“你资质比他们俩好,可惜性子太过执,罢了。”
少女刹那之间,心中空落落的。
可她仍是咬牙不言语,就站在那边,不言不语。
孙清哀叹一声,“小痴儿”,然后将柳瑰宝搂入怀中。
后者流泪,却依旧不肯向老道人求着更换门庭。
孙道人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表情,嘴上仍旧云淡风轻,“那就只带走两人。狄元封,詹晴,都站起来吧,以后在贫道这边,无需讲究这些师徒礼仪。
然后接着他再次一挥袖。
下一刻,所有人都离开了山巅,来到了白玉拱桥之外的空地上。
而狄、詹两人,与那山顶道观,还有被大妖勤勤恳恳炼化的诸多山头,全部被孙道人收入袖中周围好似一下子变得天高地阔。
孙道人将斩杀大妖后掉落的那一部宝光流溢的道书,悬停在少女柳瑰宝身前,“做不成师徒,贫道还是要赠你一部道书。”
可能是爱屋及乌,彩雀府金丹孙清也有一桩福缘,是那枚令牌哭尺物。
眼看着近在哭尺的两桩福缘,孙清与柳瑰宝一时都有些傻眼。
还是一旁的苏尝咳嗽提醒了一声,“长者赐,不可辞。”
两人才有些懵懵懂懂的收下了。
但还是根本不懂自己这边为何拒绝了老道人,为何还能受此恩典。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
柳瑰宝所在的彩雀府桃花渡和那桃花水,其实便与孙道人剑仙本脉,有一丝藕断丝连的渊源。
世间道缘再小,也是道缘,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青李这一脉在明面上还是青冥天下的罪人孙道人代师弟收徒,当然不愿轻易把这一脉香火陷入危险之中。
于是便弄出来了这两假一真的戏码。
苏尝知道为什么,但此时此刻,却不好跟她们挑明,容易打乱前辈的计划。
孙道人看着好似能洞察人心,也可能是未卜先知的青衫年轻人笑了笑,“小道友还是如此机敏啊,没浪费贫道给你背下一黑锅。”
苏尝眨了眨眼睛,“孙道长,这不是有借有还嘛。”
孙道人哈哈大笑,一挥袖子,以山河缩地神通带着几人出了秘境。
彩雀府好象成了最大的赢家,最少也是之一。
三人来,三人走,齐齐整整,而且都谈不上怎么受伤。
宝物机缘没少拿,还受了一个悄悄的传承。
只是还不等三人感谢苏尝与老道人。
周围光阴流水瞬间停滞。
山高水深,天寂地静。
苏尝看着一位赤脚走来的道人,撇了撇嘴。
而感受到对方十四境修为的孙道人则皱了皱眉。
他的法剑与本命真身,都留在了青冥天下那座道观之内。
而且在浩然天下又有儒家规矩压制,所以当下的孙道人,远远没有达到巅峰姿态。
手持一杆黄旗的光脚道人,自我介绍道,“贫道俗名张脚,道号‘黄天”,侥幸路身的十四境。
过往经历,不值一提,就是条丧家之犬。
在此等侯良久,准备与苏小友谈谈。”
紧接着天幕处。
一位腰间悬挂有一块金色玉牌的儒衫老儒士,悄然出现,淡然道,“观主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