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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心若磐石(1 / 1)

因为苏尝并未掩饰自己不甚在意的淡然表情。

所以三山九侯很轻易的读出了他对所谓浩然天老爷的态度。

他难得有些好奇的问,

“你好象对刘飨并不抱有什么多馀的期待?

你可知他先天憎恶修炼求仙的修道之土,尤其视大修土为别不去的脓疮?

仙府门派与那王朝的雄城巨镇,对于他来说应是大地之上连成的疥鲜之疾。让兵家修士向往的人间古战场,则是伤疤而已。

对于想要掀翻当前秩序的你来说,痛恨这一切的他应该是天生的盟友才对。”

然而苏尝却干脆的摇摇头,迎着三山九侯的探究的目光坦然道,

“纵使他厌恶山上修士与山下王朝,但与我的出发点却完全不同。

他厌恶修士是因为后者取了天地灵气,厌恶王朝与用兵之道。

是因为城镇与军队的建造,人力物力财力的调配,都是取材于天地,是一种消耗。

所以归根结底,这种存在,天生就将此方天下所有的一切视为己物。

哪怕诞生于斯,生长于斯的生命,也没有资格多用取,或者说【侵占】他的私产一分一毫。

他抗拒的不是修士、王朝、兵戈,而是不受他控制的【改变】。

在这种道心即天心的家伙看来,最舒适的状态,莫不过人族与其他有智生灵一起,继续在地上与森林间做兽吼猿鸣,永远不要太聪明和有力量为好。”

三山九侯闻言微微一证,有些意外少年话说的如此直白。

但是他回想了一下刘飨的所作所为,又觉得少年所言鞭辟入里。

当初礼圣要重整天地阴阳秩序时,哪怕告诉刘飨,梳理好天地阴阳,可以有助于浩然天下本身。

刘飨却依旧不惜对抗至圣,也要反对礼圣,不就是因为少年所说的原因嘛。

这就象两个人,一个说你借我一颗铜钱,明天后天就能挣几两银子,连本带利还给你。

一个却只在意今天兜里的铜板一样。

这样的两人还怎么谈买卖?又如何谈得拢?

故而这种几乎不可调和的根本分歧,本身就是一种大道之争。

在三山九侯思索间。

青衫少年看了一眼天空,盖棺定论“我清楚知道自己脚下在走什么路,最终又通往何方,所以我也不需要他是否认可我。

更不会去喊什么承天意,顺天命的口号,去侮辱当初齐先生的牺牲,以及一路走来,那些始终相信我会变革这一切的人。”

望着苏尝眼中坚定的神情。

三山九侯心头闪过一句那人的经典之言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他轻轻一叹道,

“所以苏尝,从离开骊珠洞天后发生那么多事,都是你‘自找”的。”

接着,大汉子微笑道,

“放心,这里评价你‘自找的”,是个褒义说法。”

青衫少年回望着倒塌的随驾城城隍庙,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微笑,“恩,自找的。”

在苏尝与三山九侯的分身对话时。

中土神州。

李希圣与邹子也在论道。

在前者询问星宇变不变后许久,后者都没有回答。

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便涉及到了山巅几人曾经的一个讨论,那个“二”的量到底是不是恒定的。

对于前后这两个问题,邹子觉得自己都是有资格回答,但也不好回答的。

有资格是因为他确实远游过天外。

世人至多知晓龙虎山上代大天师等数码先贤,在天外身死道消,于人间功德极大。

却很少有人清楚,邹子与三山九侯,才是那场辅佐礼圣一起游狩远古神灵馀孽的幕后主力。

当初邹子带了五袋子泥土,联手三山九侯先生的符篆,最终成功铺设出了五条道路漫长到无法计算的天途。

只是当邹子的五色泥土用完之际,就是那场追杀的道路尽头,礼圣与他们不得不就此转身返回所以邹子并未到达过星宇边界的尽头,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是坚实的壁障,还是正在不断往前蔓延的新生之地,亦或者是正在收缩坍塌的一片虚无。

不过即使不确定星宇的归宿,邹子也更偏信于最后一种可能性。

因为他自认为了解修行的本质。

自古求仙的炼气士,就没一个能够成为例外,全是一条光阴长河的掬水饮水人,偷水贼,也是攒簇在神灵尸骸之上的蛆虫。

河是有干涸的那一天,户骸是有吃完的那一日。

所以邹子一开始就将如今世道视为末法时代去推衍演化的。

术家是只能坐等末法时代的到来,邹子却是早早就开始布局谋划了,甚至将三教祖师都忽略不计了。

此不见,并未一叶障目的不见,而是—视而不见。

因为在他看来。

如今人间已是有馀者太多闲馀,不足者毫无立锥之地。

最少数量的人,拥有了最多的物,这世道就得了一种头重脚轻的病。

三教祖师就是这场病的病根。

所以变天是必然,山下世族门阀的田地,山川灵气的归属,世俗的金银财宝,山上的神仙钱等等,都要全部打散,重新布置一番。

三教祖师若是还没失去本心,最终选择就该是散道。

好去尽量平和天地,调和阴阳,给一本写了万年的旧书,收个尾。

“且慢。”

在邹子以心声剖析至此的关头,李希圣忍不住打断,

“既然邹子也认为世道需变,为何又对苏尝如此叼难?难道只是因为看不顺眼?”

邹子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道,

“若只是我个人喜好,还真不至于如此“叼难”齐静春的一个学生。

毕竟一般的不顺眼,大不了不看就是了。归根结底,是怕那个万一。

我所担心的,就是万一人间出现了一位十五境剑修加真正武神,该怎么办?

这种存在,因果不沾,杀力又前所未见,

万一此人,变得非人又该怎么办?万一的万一,此人始终不自知又该怎么办?!”

在李希圣的沉默间,邹子又道,

“所以我一直一来都在针对所有有这样潜质的人。

如今看遍数座天下,有一位名副其实的十四境“纯粹”剑修吗?”

李希圣闻言想到了什么,叹息一声“所以你才放任正阳山茱莫峰的田婉,你这个师妹,乱点鸳鸯谱,牵红线,操控一洲剑道气运。

让刘羡阳,风雷园李转景,风雪庙魏晋—为北俱芦洲的剑修白裳“作嫁衣裳”。

之后又助白裳以旁门左道之法突破至飞升,促他与苏尝算帐。

让这个北俱芦洲大剑仙的十四境终生无望?”

邹子点点头。

正因为此,他才在被李希圣拦住后半点不急。

还有闲心慢悠悠的与这位曾经的道家大掌教论道。

李希圣默然了片刻,又叹息了一声,“邹子之算,何其利也。”

朴素无华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并不在意那个意味浓重的利字到底是贬是褒,只是轻声道,

“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让这天下能安然等到末法之刻。

给这个天下的后世之人,留下一捧还能运转,扑腾的光阴长河。”

李希圣抬起眸,认真的看着面前之人,

“所以邹子还是觉得各种练气士的存在,加快了光阴长河灵气的消耗。

只有天下无法,才能让它不再枯竭下去?”

邹子点点头,“一碗水,就那么多,大修士喝的多,底下的蚁就少喝,甚至没有的喝。”

李希圣眼眸神光闪铄,

“可苏尝走的路,是让天地大道为他所用,而非困在大道框架里分一杯羹。

人人心中有一盏灯火,而他能帮助凡人点亮这盏心灯。

因他而汇聚的人心力量,能抵御心魔、重塑神魂,甚至在大战中干扰天道运转,再塑规则。

人间一烂灶心香的烟雾升起,未必不是一条条新的通天大道在竖立。

人间心河流淌,未必不能充盈光阴长河。”

邹子惬了惬,似乎是没想到李希圣对苏尝如此有信心。

已将推动末法之事,列为终生目标的他,不由得反问道,

“大掌教也说了是未必,他苏尝是否能做到?又该如何证明?”

李希圣看着急于否认苏尝可能性的邹子。

他心湖中的话,只有自己能听得清。

你邹子说这世道是一盆不动,等待干涸的死水。

但你可知道,只需要往里面多滴入一滴外来的水滴,这盆水就会骤然翻涌流溢,导入向新的河堤?

苏尝就是这一点,不在原本之中的水滴。

他的存在恰恰证明了,你觉得宙宇只能走向死寂的推论并不严密。

虽然心中掠过这些话,但李希圣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去跟邹子辩论。

因为到了对方这样的地步,说好听点,一颗道心坚若磐石。

说得难听点,就是有了大道要走,船大难掉头。

就在此时,随驾城的战斗也落下惟幕。

李希圣与邹子同时望向北边,

中年男人打扮的后者咧了咧嘴,

“结果稍有意外,不过大差不差,若欲取之,必先予之,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便已足够了。”

李希圣似乎并不担心少年,只是淡淡道“宝瓶那边,别牵连其中。”

汉子点头,“早已收手了。北俱芦洲那边,我暂时也不用去,大掌教可以回了。”

许多当年的小事,以后的大事,在他手上做来,从来只是蜻蜓点水。

那个不成材的师妹,与他的差距,何止千万里。

李希圣告辞离去。

汉子身旁,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年轻人,被汉子带去一座福地又带出福地。

随驾城。

与苏尝谈完后,三山九侯便脱离了大髯汉子这副躯壳。

后者如大睡初醒般蒙蒙胧胧睁眼,明显对刚才两人的谈话什么都不记得。

就在这位火神庙汉子想要询问苏尝刚才与那位剑仙战况如何时。

李希圣突然在苏尝附近现身,面带笑意。

青衫少年从袖中摸出三山九侯给的那张纸,递给李希圣,毫不见外道,

“帮忙把把关。”

李希圣接过手后,看了眼笑道,

“是三山九侯先生的真迹无疑,上面的口诀没有问题,照着修炼就行。

这个字条好好珍藏,日后可以拿来换这位先生一次出手的机会。”

苏尝收回纸条,又问道,“邹子那边,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希圣思量片刻,缓缓道“局部的摇晃,总体的平衡。后者允许前者,前者服从后者。

任何一个环节出了任何纰漏,邹子都会觉得需要审视和调整。

简而言之,他觉得你的改革太激烈了,而他只信任他自己。”

苏尝翻了个白眼,问道,“他有强迫症吧?”

李希圣哈哈大笑,“有点。”

接着这位道家大掌教正色道“虽然他亲口说之后这些天,不会来北俱芦洲这边。但是必然留了其他手段,你每走一步,都要仔细看一看。”

苏尝点点头,毕竟大舅哥的关心,十分真诚。

李希圣听到少年心中对自己的称呼,没忍住瞪了这不害臊的家伙一眼。

随后他看着苏尝心口的伤势,想起妹妹后,终究是伸出了手,在少年的伤口处开始写字,

“天之道,其犹张弓,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涉及到修行者大道的损失,不是什么人都有办法,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有用的。

以他还未恢复巅峰的修为,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有些难,但是缓解却很简单。

随着李希圣最后一个字落笔,苏尝只觉得心口的闷痛骤然一轻。

后者刚想道声谢,就看见前者板起脸一步迈出就消失不见。

哪怕刚才为了这个家伙,在邹子面前据理力争,但李希圣也实在受不了对方一口一个大舅哥叫着。

他苏尝心口伤是好转了。

他这个做宝瓶大哥的。

却开始心痛了。

宝瓶洲。

一位准备南下去往观湖书院的红衣少女,一手牵白马,一手拿起酒壶,仰头饮酒。

见到来人,她突然惊喜,又报颜,将酒壶藏在身后,笑眯起眼,轻声喊了一声哥。

李希圣微笑道,“原来没忘记还有我这个大哥啊。”

李宝瓶还是笑眯起一双眼眸,

李希圣也笑了起来,轻轻按住她的脑袋,笑道,“我熟悉的那个小宝瓶,去哪儿了呢,帮我找找看。”

李宝瓶笑了笑,晃了晃酒壶,“不常喝的。”

如此说着的红衣裳少女,又悄悄尝了一口酒,想着一个人。

以前,她的身边,一直是有苏师兄在啊。

没事。

或许明天苏师兄就回来了。

想起苏师兄一直忙碌个不停,李宝瓶心中突然有些伤感,却又不言语。

李希圣笑道,“伸出手。”

李宝瓶有些疑惑,还是伸出手。

李希圣轻轻一拍她的手掌,然后笑道,“以后想要再见那个人,就没有必须入梦的规矩讲究了。”

李宝瓶问道,“哥,你好象变了一些啊,发生了什么嘛?”

李希圣摇摇头,“以后再告诉你。”

李宝瓶也无所谓,歪着脑袋,笑着看了看手心。

有苏师兄和哥哥在,万事不愁。

听到妹妹的心声,李希圣笑着点头。

唯一稍微不满意的,可能就是某人的名字没有放在他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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