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谷的天幕下。
那艘流霞飞舟所化的弧光,在苏尝的操控下稍稍偏移了几分方向。
贺小凉警了一眼前进方向,随后问道“是去找大圆月寺的那位老僧?”
她刚才虽一直待在飞舟之上,但也有关注着下方的动静。
知道少年答应了要帮那位白笼城主带几句话给对方。
苏尝点点头,曦嘘道,
“其实我确实觉得蒲比起范云萝更适合当小艳都的司女魂使,甚至单开一殿当殿主也未尝不可。
毕竟身为女子鬼物,又是剑修,还当过城主,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
但可惜她喜欢上了个和尚,这就很头疼了。”
若他真的把鬼域谷纳入阴神小天地,草创一地的生死轮回。
先不说上古的幽冥势力怎么样,佛家那边肯定是要气急的跳墙。
到时候真打起来,蒲到时候又当如何?
苏尝虽爱挖墙脚,但却从没想过逼别人对挚爱亲朋动刀枪。
这世间恶心人的人和事已经太多,能少一桩便少一桩。
一旁的贺小凉默然不语,回想着少年刚刚所讲的蒲与那位老僧的往事。
良久后,她才轻轻一叹道,
“世间因果如此玄妙,当初蒲镶若是不执意护着大圆月寺而战死,可能如今已经成为剑仙了。
而没了心结的老和尚也早就证得菩萨了。”
苏尝摇了摇头,
“世上没有如果。
而且贺宗主,或许在你眼里成了剑仙,证了菩萨,才是对的路。
但对于他们两人,尤其是对蒲来说。
她可能更在意作为“人”时的情,那是她的本心。”
说道这,青衫少年偏头注视着身边这位气质卓然的女冠,语气坦然,
“最初一直不想跟你和你那位师父产生太多关联,一部分就是因为你们两者身上的人味,都很淡。”
淡的好似除了渺渺道途之外,其他都是过客一般。
当然,苏尝觉得这也没什么错。
只是他所行的道,是要推动这世间变革。
遗世独立的仙人,不会与他在同一辆马车。
贺小凉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
随后她突然抬头看了看天幕,好似视线能将其通过。
来之前师父说,她在这里有大事做。
那个白笼城主与大圆月老僧的纠葛,以及刚才苏尝与她所说的,会是个提醒吗?
贺小凉有些心绪不宁。
就在此时,苏尝又让飞舟停了停。
少年立在舟边,眯起眼向下望了望一座高山。
披麻宗给他的《放心集》上说此山名为宝镜山,山腰有一座山涧。
传说是远古有仙人云游四海,不小心遗落了一件仙家重宝光明镜。
山涧便是那把镜子坠地所化而成,
披麻宗修士在书上猜测,只要能深入山涧深潭之中,就能取得这柄上古宝镜。
但有前世记忆和李槐找到的那柄光明镜在前,苏尝知道披麻宗的《放心集》上的猜测是错的。
宝镜山藏着的宝镜根本不是什么光明镜,也绝非什么针对妖魅精怪的至宝照妖镜。
而是一把失传已久的三山九侯镜。
既然是一把三山镜,那么开门处,也根本不是什么深涧底,而是宝镜山山巅龙头处,
这也是为何从未有人成功取得宝镜原因之一。
回过神的贺小凉也顺着苏尝的目光向下看了看。
因为天生具有令人艳羡的气运和福缘。
她也能察觉到下面极有可能暗藏着一件惊人的奇珍异宝。
只是她此刻的心还在思考师父留的题目上,并不想去细究到底是什么。
不过当苏尝让她稍等一下,去去就回时,贺小凉这一次却也跟了下去。
两人一起飘然落向山腰处的深潭旁。
一位女子侧身盘腿正坐在潭边一块雪白的石头上。
她斜撑着一把碧绿小伞,一手轻轻拧转伞柄,一手将刚褪下来的一双绣花鞋整齐地摆放在一旁。
石头边立着个手持木杖系挂葫芦的矮小老翁,愁眉苦脸的絮叻着,
“当年那云游道人是说过你的姻缘,如意郎君,必须是个能见着深涧金钗的。
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搁在鬼域谷外边的市井坊间,你这般岁数,孙子的孙子的孙子,都该娶妻生子了。”
少女百无聊赖,轻轻拧转那把碧绿小伞,呢喃道,
“爹,莫要催女儿了,再等———”
她忽然住了嘴,转头望向落在山腰上的苏尝与贺小凉。
西山老狐也跟着回头望,心中还在异这哪来的两个人时。
却发现刚才还百无聊赖的自家女儿,此刻俏脸绯红一片,一直注视着那青衫少年。
西山老狐内心窃喜,有戏!
不过他很快又皱了皱眉,那个年轻人见着了自己闺女,却毫无动容,难道是木头做的不成?
他使劲瞪着那位飘忽欲仙的女冠,天底下竟然还有能够跟自己闺女的姿容一手腕的存在?
老狐心里盘算着。
要不忽悠一下对方去潭水深处里摸宝贝,落进着能吃人神魂的水里再也上不来,好促成自家女儿的事情?
就在他准备开口时。
贺小凉轻轻甩了甩衣袖,随手一道劲气击中了西山老狐的额头。
后者顿时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抽搐了两下,昏死过去。
少女狐魅看了看自家晕死过去的父亲,确定没有性命之忧后,才用细若蚊蝇的嗓音问,
“敢问公子可能见到水底金钗?”
苏尝站在岸边,低头望向那座山涧。
只见水底有一抹金光缓缓游曳,不断上浮,越来越清淅,确实是女子头钗样式。
他指了指,“是那支金钗吗?”
少女韦太真捂住嘴巴,泪眼朦胧,滋然欲泣,楚楚可怜,莫过于此。
果然是他!
他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如意郎
她的心思刚起一半,就见少年身边的女子也往水里警了一眼,
“篆刻有三山的头钗,确实是少见。”
少女下意识眨了眨眼睛,有些迷惑,怎么如意郎君有两个,还有男有女?
就在她迷惑不解时。
她那双灵动万分的眼眸,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其中一颗开始不断从全身上下各处气府,凝聚金光。
她吃痛不已,伸手捂住半张脸庞,冷汗直流,不断有鲜血从她指缝间渗出。
只是少女看似娇弱,实则性情倔强,脾气极为刚烈。
她咬着牙蹲下身,哪怕疼得娇躯颤斗如筛子,仍是一言不发。
悠悠转醒的老狐,此刻看着自己女儿的惨状,蹲在一旁焦急施法想要帮忙,却毫无用处。
他脸色惨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不该这样的。”
苏尝知道为什么。
这位名为韦太真的狐魅少女身上,有一道代代传承到她身上的久远禁制,映射一句祖传言“见钗开门,持珠登高”。
遇到能看见金钗之人,她就会情窦初开,其中一颗眼眸就会化为破解深涧的宝珠。
到时候谁剐出她的那颗眼珠,登顶宝镜山,谁就能取得宝镜。
苏尝没打算剐去蕴含着少女所有精神气的眼珠。
反而轻轻一指点在了少女额头,帮她止住了从眼睛中奔涌出的血流。
这里藏镜的法阵跟那位杨柳依依的少女有些关系。
苏尝大可以借助腰间的光阴流水竹牌,在不伤害到少女的情况下取走宝镜,
看着面露欣喜的老狐,苏尝如实说道“只是暂时封住了禁制,真想要救你女儿的话,便随我一起登山,完成那句言。”
说罢苏尝也不等他,直接沿路上山。
老狐思虑再三,咬了咬后,一把起女儿,跟着少年身后一起上山。
走在最后的贺小凉,看着那因一语言而遭逢大变的撑伞少女。
不知为何,总觉得看着她,就好象看见了当初在打蘸山船上的自己。
当初被连理枝差点抽干心湖时,苏尝看待自己,是不是一样如此?
贺小凉悄悄侧眸看了眼少年,后者正好眼神清冽的回眸望着西山老狐和狐魅少女。
眼中既没有高高在上的俯瞰,也没有自作多情的波澜。
在金叉出现的同一时间。
山顶雪白的石崖上,一位衣衫槛楼的男子募然坐起身,满脸兴奋。
老狐所知道的那首语,他们云宵宫同样知道,而且还多了一句“亲山得宝”一语。
之前世代羽衣卿相的杨氏家主始终无法破解这一句。
直到他诞生,展露出天生亲山的天赋异禀后,云宵宫才恍然大悟。
杨崇玄盘腿而坐,单手托腮,拭目以待。
一行人出现在山道间。
焦急万分的西山老狐。命在旦夕的韦太真。
面色平静的青衫少年。气质冷冷的年轻女冠。
看着脸上尤有痛色的狐魅少女,杨崇玄嘴角却露出了庄稼成熟的满足笑意。
他们杨家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太久,收获就在今日。
至于多了两个陌生人又如何?
自己当初可是以最强六境,身的武夫金身境。
虽然不是后无来者的最强,但也有一份武运加身。
一般同级的武夫和高一境的练气土,都不能与他抗衡。
杨崇玄一步跨出,拦在四人面前,指了指狐魅少女,
“把她交给我,这桩机缘,我们云宵宫早已守了不止千年,注定是属于我杨崇玄。”
云宵宫坐落于北俱芦洲中部最大的一个王朝,掌道士帐籍与斋之事,类似龙虎山天师府。
少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缓缓道,
“确实挺久了,关于这把镜子的语,还是我一个故友告诉你家那个开山老祖的。
那会儿,你们老祖应该还穿着开裆裤呢。”
杨崇玄放声大笑,差点没笑出眼泪来。
他娘的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杨崇玄摆出一个拳架,如上古神人天将,欲劈江河。
正是他年少时悟自一副家传神张武斗图的拳架。
下一刻,他身形前扑,一拳递出,如天魔降世。
拳罡之浑厚,确实不是一位寻常武夫能够拥有的气象。
苏尝只是微微皱眉,随手伸出一掌。
罡气如虹,与杨崇玄这一拳撞在一起,直接将后者打回原地。
杨崇玄双手颤斗,深呼吸一口气,认真询问,“你到底是谁?”
少年笑了笑,眼神清冽,“猜猜看。”
杨崇玄看着少年,又看着对方身边有些眼熟的女冠,
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的他,急忙开口道,“我不要这桩机缘了,你只管自取!”
他一边说,一边目不转晴凝视着那个危险至极的少年。
如果真是那个人,他打算立即逃跑,跑的越远越好。
如果在跑前能把那个狐魅的眼珠毁掉,让对方也得不到·
杨崇玄念头刚起,就看见少年对他笑道,“我劝你别这么做。”
不止这等看透人心之能,让杨崇玄脊背发寒。
而且对方不再刻意压抑自己的气机时,整座宝镜山都开始随之摇晃起来。
杨崇玄几乎同时向后退步,只感觉如有一座雄伟山岳当头压来。
他硬着头皮站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
苏尝没有理会他,一只手轻轻点在韦太真眼框旁,另一手往上一抬。
山腰处,整座深涧之水如获敕令,激荡不已,然后水面轰然一声拔高而起,
如倒流瀑布的潭水,在众人身前,宝镜山巅,化作一面巨大的澄澈水镜。
苏尝探出手,将篆刻着三山的金钗往水镜中丢去。
下一刻,镜子边缘一圈出现金光古篆。
在这古篆的收缩下,一面小巧的三山镜便跃然而出,跳进了少年怀中。
而失去水镜支撑后,那倒挂的磅礴水团也砰然崩裂,如一盏琉璃落回深潭,摔碎四散。
阳光照耀下,宝镜山半山腰挂起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就在杨崇玄打算趁机开溜时。
一个嗓音在他身边轻轻响起,“走那么急做什么,再聊聊你们家的事情?”
杨崇玄只感觉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