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打量了慵懒随意站在老车夫边的妇人一眼。
这位被称呼为“封姨”的女子,穿着一身霞红色的藕丝裙,用彩色绳结挽系着的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于峰峦间。
如此的打扮,加之妇人酒晕如桃般的脸,让她显得十分妩媚好看。
一些志怪书上形容神女的词语,拿来搁在她身上最是熨帖不过。
与此同时,妇人也瞧着苏尝。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调笑这个后辈,便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好几份故人气息
尤其是一道凛冽的剑气若隐若现。
封姨下意识挺直腰肢,收拾起眉尖眼尾风情,提了提手中酒壶,就算是打过招呼。
不想表现的过于亲密,打翻少年家里的醋坛,给自己惹麻烦。
妇人身边,给董谷驾车的老车夫的目光依旧冰冰冷冷。
远处房脊上,那六位大骊精心培养出来的年轻人,也不再嬉笑代号为“午”,出身于阴阳陆家的年轻女子符篆阵师,显化出一座仙府宫阙,将这条街道拉入小天地里面。
代号为戌,出身于兵家祖庭的女子兵家修土,肩头出现了一尊持剑法相。
这是她借天赋异票和兵家神通,破格臂越敕令出的一位上古剑仙的阴魂。
代号为辰的素纱禅表小和尚,垂眸闭眼,身后出现了一座金色的佛象法身。
其馀三人,分别是来自北俱芦洲大剑仙白裳一脉的剑修“卯”,中土学宫祭酒的弟子,儒家练气士“酉”,正统朱紫天师后裔的道士“未”。
虽然六人的修为最高也不过是地仙,但却表明了他们身后势力的态度。
如果说礼部侍郎董湖刚才询问苏尝打算如何,是示弱。
那么他们与老车夫,以及封姨的现身,就象是在告诉少年,大骊宋氏和这座京城如今的底蕴。
你苏尝根本不清楚,别想着在这里横行无忌。
苏尝懒得理会那些年轻人,就由着他们摆出阵仗,反正费劲耗神浪费灵气的又不是他。
一人独对封姨在内九人的苏尝,只是望向那个妇人,笑问道,
“前辈不会是来劝我停步的吧?”
苏尝之所以此时还愿意喊对方一声前辈,
一是因为对方在万年之前,便是司风的高位神君,曾帮助人族伐天,后凄息于浩然兵家祖庭之中。
确实是老资历。
二则是因为在齐先生在世的时候,这位封姨与中年儒士的关系还行。
当然如果如今对方想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苏尝出手时也不会有半分尤豫。
听到少年并不遮掩的心声,封姨喷喷道,
“到底是长大了,脾气跟着见长。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很好说话的。”
苏尝笑道,“不瞒前辈,我现在其实也很好说话。”
封姨抬起一手,双指轻轻拧转发间那个彩色绳结,笑吟吟不言语。
心道,今夜重逢,瞧着和颜悦色,一口一个前辈晚辈的,可是听口气,气性不小哩。
苏尝跟着不说话。
一时间气氛有点冷场。
董湖从方才瞧见封姨落下身形时,就观察着局面。
如今他看到剑拔弩张的一幕,更是心弦紧绷。
而挽起袖子的年轻人,重新开口后的第一句话,更是让董湖心情复杂。
只听苏尝笑着对他说了句,
“劳烦董侍郎回宫禀报一声,就让那个皇后娘娘自己来这边,带着瓷片,不然我就要去拎她出来了。”
董湖叹息一声,“真要如此?”
苏尝点点头,随后转过头,望向那个一直盯着他的年迈车夫,问道,“看我不顺眼?”
老车夫睁开眼,淡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苏尝冷声道,
“当年齐先生落子于棋盘,为骊珠洞天解时,第二个开口,说他不自量力的人,是你吧?”
老车夫扯了扯嘴角,
“是又如何,你要跟我这个曾经的雷部斩堪司主官练练?”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猛然抬头。
只见青衫少年已经递出一往无前的一拳。
金色武道长龙昂首透体而出,爪中擎着十一境拳印打磨而成的骊珠,与少年的手掌重叠在一起,浩荡拳劲合流进发而出。
那一袭青衫周边,顿时仿佛自成一片小天地,降临人间。
其中日月星辰,阴阳二气,井然有序,生生不息,流转循环。
面对这威势赫赫的一拳。
老车夫立即运转神通,全身披挂金色甲胃,手脚皆有金色蛟龙盘踞缠绕。
接着他就站着不动,双手抬起,似乎是想要硬生生接下少年这一拳。
在那六个年轻人与董谷意外眼中,在原地的老人,简直豪气干云,英雄气慨满满,心中佩服不已。
不曾想大骊京城里边,竟然藏着这么个力拔山河的好汉,有机会得找他喝酒。
可在封姨眼中,哪有这么简单,在青衫少年出拳之际,老人原本是想要把自己的身躯化作成千上万的琉璃。
这个与她一样选择大隐隐于朝的老者,没想过去硬扛一个武运昌隆的半步归真境武夫的巅峰一拳。
只是他刚想身化琉璃碎片,往四面八方砰然碎散,躲过少年的拳风。
结果暗处,就随之出现了数百粒杀机重重的剑光,一一精准指向老车夫流萤身形的逃遁方位。
逼得老车夫只得收拢琉璃彩光,将粹然神性归位一身,硬着头皮站在街道原地。
因为唯有第一道剑光,杀心最轻,杀意最为浅淡。
好象那个人,在与老车夫讲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不躲,是领拳,躲,就是领剑。
这些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一座京城,恐怕除了少年和看热闹的封姨,再没几人能够察觉到老车夫的这份千回百转。
下一刻。
仓促接拳的老车夫就被砸的倒飞出去老远,脚下犁出的痕迹,如一道蜿的巨蟒一般。
老人肩头倾斜,抵住小天地的边缘地带,才站稳身形。
然而苏尝完全没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
第二拳紧接而至。
拳罡落下处,金光四溅,火雨漫天,无比绚烂。
由于少年的拳劲几乎全部集中在老人一身。
所直至他撞开女子阵师唤出的小天地,这片小天地之中除了他脚下的痕迹之外,周边地面竟是没有丝毫多馀的裂缝。
妇人咂咂嘴,就知道刚才不接话,是对的,不然挨打的,肯定是自己。
老车夫单膝跪地,呕血不已,全是金色血液。
苏尝看着这个倚老卖老的车夫,手中唤出天理小剑,
“练练,练你妈一的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