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龙台上。
显出巨大金身法相的老人,垂眸看了看在苏尝刚才的拳剑之下,又多出好几个孔洞的衣袖,面色更加阴沉。
他心念微动,本命仙兵吞剑舟,也显出巨大原身,静静地悬浮在身旁。
杜懋打量着台上那如蚁一样渺小的年轻人,居高临下的用心声问,
“你小子到底怎么惹了亚圣一脉的圣人?
竟然让他们不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我的身外身放行。
还默许我可以站台丁家,集成老龙城,往宝瓶洲北部吞并山上宗门。
开出如此诱人价码,只为了让我以利益之争为由,给你一个惨痛教训。”
说到这,老人顿了顿,笑眯眯道“不过他们也算找对人了。
如果是旁人或许还会考虑考虑要不要脸皮,但我这个人向来只看私利。
就算别人骂我做事不地道,我也只觉得是在褒奖自己。
毕竟,偌大个桐叶宗在打造吞剑舟后,家底真的一掏而空,连供养我这个中兴之祖都有些吃力。
我不想尽办法捞钱,补贴补贴自己的家用怎么行。
你腰间的养剑葫芦品相还可以,那枚竹签,还有好几块有些嚼头的玉牌,也不错,我看中了。
这样吧,我今儿破例一回,给你个机会买下自己的性命。
只要你大喊三声,齐静春是蠢货,左右是王八蛋,再乖乖俯首把这些东西交给我就行。”
苏尝面无表情,双手持握看天理小剑。
左手背上的陈字剑气,汹涌澎湃的涌入剑身。
老人等了一息,便不耐烦的问道,“想好了没有?”
苏尝抬眸不语,目光冰冷。
此刻,来自那位老大剑仙的剩馀大半道剑气,已经全部充盈到他手中那柄银灰色的小剑之中。
满溢的剑气无法抑制的倾泻向四方,连剑身都因此模糊不清。
所有近身之物,皆化为粉。
青衫少年缓缓抬起手中的小剑天理,只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分量压在掌心。
看着剑指自己的少年,杜懋冷哼一声,
“真是不识抬举!也罢,你死了,这些东西就都是我的了!”
在对付剑修这件事情上,拥有吞剑舟作为本命物的老人充满自信。
当初玉圭宗那个玉璞境剑仙的飞剑都能被轻而易举的吞掉,天底下还有什么剑气是他吃不进肚子里的?
就算有那么万分之一吃不下的几率,也不会是眼前这个金丹境少年。
下一刻。
心无旁警的苏尝,挥出手中的天理小剑。
银灰色小剑带着璨烂的剑气拖尾长虹,刹那之间拔地而起。
一剑而去,如旭日东升!
与此同时,杜懋催动身旁的吞剑舟。
舟上那道由吞宝鲸大嘴制成的舱门募然大开,露出其内尤若黑洞的舱室,试图将这大日一口鲸吞!
煌煌灿日毫无顾忌的撞入船舱之中,在吞宝鲸幽邃漆黑的肠道内不断向前穿行。
巍峨金身的法相伸出巨掌,想要帮助自己的本命物加速炼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衣少年的飞剑。
然而就在此刻。
由巨鲸尸身打造的飞舟却猛然一颤。
在飞舟中段,鲸腹之地,突然鼓起一大片,如身怀六甲的孕妇一般。
察觉到不对劲的杜懋,脸色猛然一变。
那双金光闪闪的巨手急忙合十,将自己的吞剑舟紧紧拢在手心,好去压制吞剑舟内的剑气暴动。
只不过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台上面色苍白的青衫少年左手轻轻一握。
下一瞬。
穿行于吞剑舟内部的天理小剑剑身上,那满溢的剑气全部爆发而出,辉煌璀灿!
这浩荡剑气,毫无阻碍的穿透吞剑舟,穿透金身法相的手心。
在老龙城天空上,这绽放的剑气光团,如同烈阳!
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本命物,被一道道大如瀑布的雪白剑气,扎的千疮百孔,如同漏壶一般。
双手亦被洞穿,却忘记疼痛的杜懋心神剧颤。
他呆呆站在原地,满脸不敢相信,心中喃喃。
这种万一怎么就让自己碰上了?
终于回过神来后。
杜懋有些气急败坏。
他看着擂台上那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青衫少年,心中的杀意腾然,
他运转法相,伸出双臂,要全力给予少年一击。
好让后者死无葬身之地,好出一出心中本命物崩损的怨气。
然而就在此时。
随着一个寒酸老秀才抛出一张画卷。
整座老龙城的光阴长河,瞬间陷入了停滞不前的境地。
接着从大海之中。
一道比登龙台还要宽阔的磅礴剑气,带着百丈巨浪,冲霄而起。
硬生生将老人金身法相的双臂给瞬间打碎。
一名儒衫剑修来到登龙台边缘,踩在半空之中,缓缓前行。
他警了眼苏尝,又看向面色难堪的杜懋,语气平淡而认真,
“我家先生让我先来打你,再去干你娘!”
灰尘铺子的云海上,一身绿袍的范峻茂微微眯起眼睛。
铺门外边的小巷上,小文拿着扫帚和苏鲤鲤一起清洗着的血水,浑然不觉天地异象。
城门上,身材矮小的富家老翁,一脚刚要踏出。
随后他一皱眉头,又缩回了脚,纹丝不动。
在转动眼珠子略作思量后,荀渊决定以更加隐蔽的阴神,出窍远游旁观。
老龙城符家,云林姜氏的教习嬷嬷满脸涨红。
本命飞剑在窍穴内嗡嗡颤鸣,这才使得她能够竭力看到一些模糊画面。
孙氏大堂内。
因为身边的商家老祖庇护,孙嘉树还有馀力在静止的光阴流水中转头看着窗外。
刚才看见苏尝所挥出的那抹高悬于空的璀灿光团。
此刻又看见那个风采绝伦的剑修男人后。
赌了四次,却输了最重要一次的他,在这一刻,怅然若失。
道心失守,几近崩溃。
孙嘉树脸色发白,喃喃道,“只差一次。”
他押了灰尘铺子三次,却在最后关头没有选择相信那个青衫少年。
不仅失去了凑齐商家老祖所传秘术的机会,更让他之后无颜再去与苏尝见面。
难道到时候要让他与对方说。
虽然你是刘灞桥的好朋友,但我为了自已能赢得私利,在你生死关头,十分迫切的押你输?
至于之后装作若无其事,与苏尝言笑晏晏,不说会不会被对方一眼看穿。
孙嘉树也自觉他还没有那么厚的脸,
这一刻,他无比的失魂落魄。
感觉自己就好象失去了一整座老龙城。
一旁范先生轻声道,“如何?”
孙嘉树满脸悲枪神色,
“若只是少了苏尝一个本就不是朋友的朋友,失去一门秘术。
我孙嘉树打落牙齿和血吞,其实我照样能忍!
钱跑了,再挣就是,赚钱的能耐,我孙嘉树绝不会比任何人差!”
范先生一言不发,静待下文。
孙嘉树收起手掌,握紧拳头,颤声道,
“可是经过这番波折,我原本一直坚信自己的取财之道,是堂堂正正、毋庸置疑的商家大道。
最为契合正大光明、源远流长的八学祖训。
但是此刻我才明白,其实我跟最普通的,只在乎一时眼前利益的商人一样,目光短浅,全是私心杂念。
每到事情最后,才为自己左右摇摆的决策,而恍然叹惋。
我记得您说过,偏财短利如流水,来去皆快,兴勃焉亡也忽焉,故而绝不可取。”
那位范先生微微颌首,宽慰道,
“无需太过不甘,嘉树可以四季常青,人却绝无事事如意。
当年为你取这个名字,正是为了今天。”
孙嘉树苦涩的点点头,表情慢慢趋于平静。
范先生转头。
看着画幕中那悄然放下手中那块“得道多助”玉佩的少年。
他的眸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