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人一副要津津乐道的神情。
苏尝不得不咳嗽了一声。
提醒对方现在的小文还是个孩子,听不得文圣一脉某些固有的荤话。
本想通过讲故事与瓷人少年拉近关系的老人,表情有些汕汕,重回正题,
“我考考你一个问题,你要是能答上来,这个见面礼就赠予你和你家先生。
你知道新一任穗山大神,担任这尊神位多久吗?”
小文对这些过往内情了解的并不是很深,自然便把目光投向了自家先生。
苏尝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
“六千年整。”
老人点点头,叹息了一声,
“在他上位的之前三千多年,各家你方唱罢我登场,乱成一团。
光穗山这座中土东岳,就在这期间换了三个主人。
最乱的时候,还曾被视为魔教道统的一脉势力,鸠占鹊巢了一段时间。
那时,是真正的礼仪崩坏的混乱局势。
现任穗山大神能够坐稳六千年,虽说有运气成分,但更多还是凭借他个人的恐怖战力。
拳头够硬,又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谁不忌惮几分?”
听到最后这句话,苏尝心中便有些明白了老人为何特意提到穗山山神。
老人是希望他即使见识了亚圣的厉害,也不要心有退意、放弃武力抗争。
只有拳头够硬,才能让浩然天下的那些仙神去侧耳倾听。
而更加关注前半部分的小文,则有些不解的问,
“文圣老先生,为什么浩然有儒家学宫,还会有这样礼乐崩坏的事情发生?”
老秀才叹息道,
“一言难尽,不提也罢。”
苏尝知道老人不愿意提的原因。
儒家道统内部,是有一些愿意为这片天下呕心沥血之人。
但从处理中立剑修、应对妖族战争以及推动凡人发展的诸多事情上。
便可看出他们大多数人心中并未真正装着浩然生灵。
而是如苏尝所斩的那位古稀儒土一样,想着一门道统的千秋大业,文运万年听着青衫少年并不遮掩的心声。
老秀才再次叹了口气,将那枚漂浮的银锭推到了对方手边,
“剑胚名为‘小鄯都”,只管放心收下。
剑胚上头的因果缘分,早已被切断得一干二净。
至于怎么驾驭,很简单,只要用心,它就会醒来。
如果不用心,就算捧着它一万年,它都不会醒过来,比一块破铜烂铁还不如随后老人又说道,
“轮回转生、鬼道运转的希望,就寄托在其中,希望你们能好好使用。”
苏尝点点头。
他心中早有妥善安置鬼修和阴灵的打算,否则也不会准备将曾经的邮城打造为新螂都了。
在书简湖之中,苏尝清淅的认识到。
无论凡夫俗子也好,修行之人也罢。
能够死后化为鬼物阴灵,必然是生前执念深重,才在人间盘亘不去。
这看似幸运,其实更是一种苦难。
毕竟不是每个阴灵都有机会,如同那些湖中英灵一样,受心湖之水涤荡,聆听招魂天问之诵,得水香供奉,铸就金身。
对于寻常的阴物鬼魅来说,违背生死天理,便有天地规矩和责罚落在身上。
哪怕春雷震震,夏日炎炎,种种流转天地的无形罡风,都会对他们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
更不提,还有谱仙师的斩妖除魔,邪修的秘法养蛊。
种种劫难,真真生不如死,死不如生,
这些事情,在苏尝来到书简湖之前,许多修士知道一些,却不会当回事,从来懒得深究。
如今不会如此了。
在怀揣着如此心念的少年,触及这枚银锭似的剑胚后。
剑胚顿时与他手上的心光同时一亮,随后便没入他的身体之中。
同一时刻,在苏尝心河世界里,那道朱红色的龙门一侧,陡然树立起一扇漆黑大门。
浩浩荡荡流淌的心湖水,也就此分为两股。
一股继续通过龙门流向金色湖海,一股则流向这刻有“螂都”二字的漆黑大门之后。
随着这漆黑大门的树立,苏尝左手手背上,已经消失的芝字剑气的位置处,
缓缓浮现出二个小字一一“渡魂”。
青衫少年看着这两个字,又看了看心中金色书籍被牵引而出,并且自动翻页至招魂篇的小文,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学生招魂,先生渡魂。
魂兮归来,同向天问。
看着苏尝果真唤醒了小鄯都后,老人笑道,
“以后要是有机会去往中土神洲,一定要去趟穗山。
说不定还能喝上某个家伙的一顿美酒,穗山的花果酿,世间一绝!”
他伸出大拇指,
“神仙也要醉倒。”
苏尝作揖行礼感谢。
老人摆摆手,再次深深的看了眼一旁手中金色书籍璨烂的小文,随后点头道,“走喽。”
老人转身离去。
身后,重新收起金色书籍的小瓷人小声问道,
“先生,文圣老先生不是要走远路吗?怎么不咻一下,然后就消失啦?”
青衫少年还没有回答。
就看见那个老人的身影果真嗖一下就不见了。
看着这一幕,苏尝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小瓷人的脑袋。
书房内。
忙碌了好一会儿的陈平安,停下手中笔杆,看向门外。
有个已经不再穿蟒袍的孩子,在那里用歉咎的眼神看着他。
陈平安尤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向了顾粲。
伤势已经好转的顾粲,有些垂头丧气的小声问,
“陈平安,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草鞋少年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既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是不是有空去想事情,看的更远一些?
毕竟如今的书简湖,规矩很多了。
以前那一套做法,已经不适用了。”
随后陈平安又补充道“山水邸报,山下杂书,什么都看一些。
通过邸报和书籍,多了解一些外边的天地。
这些都是苏尝教会我的事情,我现在把它交给你。”
顾粲认真的点点头。
再之后,两人便没有说些什么。
确定陈平安还愿意见自己,并且肯为自己提意见的顾,撑着伞重新往回走孩子自言自语道,“要学的,还很多。”
穿过庭院时,他看见了那个青衫少年的身影。
顾粲从来没有,也不敢将苏尝当做什么朋友。
哪怕顾璨都要承认,苏尝是小镇家乡为数不多没有坏心的人。
那个满脸泪痕的小鼻涕虫,从来只会病跟着陈平安,一起走回泥瓶巷。
走着走着,那个小鼻涕虫往往就会笑逐颜开,再无忧愁。
所以他顾璨的朋友。
从来只有一个。
以前是,以后还是,此生至死皆如此。
可能他顾璨这辈子都不会成为苏尝或者陈平安那样的人。
顾璨就是顾璨。
天底下就只有一个顾璨。
但是他愿意改变言行。
而且他觉得自己学得极好,改得极快。
因为在离别之际,陈平安说了一句话。
我还是希望顾粲你们一家,能开开心心的吃上一场团圆饭。
在带着一身水汽的陈平安,重新回到书屋内,坐于桌边时。
一杯热茶从他对面被递了过来。
黑脸庞的少年双手捧过热乎乎的瓷碗,小声对对面眉眼柔和的少女道了声感谢。
苏心斋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拿起笔,继续低头写字。
看着她的笑脸。
少年脸上也悄然露出一抹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