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在路上与徐远霞闲谈了一下。
大髯汉子正好也要去往东南方向去,也因此跟一行人暂时同路。
不过他去的是更远更南的青弯国。
所以跟张山峰一样,会在胭脂郡的仙家渡口与苏尝几人分别。
至于大髯刀客为何要进行这趟远行,他也并未向众人隐瞒原因。
他指了指身上的包,对苏尝说道“在前几个月,我与几个好友一同前去斩妖除魔。
具体事情就不说了,免得圣人学生您见笑。
反正我们四人,最后只活下来一个徐远霞,其中一人连尸体都没了。
其馀两人好岁还能让我帮着收户,两只骨灰坛,一只已经送到了古榆国。
还馀下一人的家乡,就在青鸾国。”
对此颇有感触的陈平安轻声问道,“徐大侠,你后悔那次选择吗?”
汉子低头不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苦涩的扯了扯嘴角,
“死了的人,不知道。反正活着的人,都快要后悔死了。”
发觉自己好象揭了人伤疤的草鞋少年连忙道歉。
但是徐远霞却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随后他摸向腰间杨晃夫妇赠送酒水竹筒,想要喝口酒解解愁。
一旁的苏尝拍了拍汉子的肩膀,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递给对方。
徐远霞接过酒葫芦,拔开塞子闻了闻后,又笑着自我调侃道,
“早知道说自己的惨事能让苏少侠你请我喝酒,我昨晚就该拉着你诉苦的。”
如此说的徐远霞连闷了两口酒,接着便感觉心口在烧。
这才发觉苏尝葫中酒水珍贵的汉子,没有恋栈不舍,也没有贪心。
果断将酒葫芦交还给苏尝后,他转头对陈平安淳淳叮嘱道“我徐某人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是江湖上的事很难说的清。
有时明明帮忙,却不一定如杨晃夫妇那样得到感恩。
事后背黑锅,没死在妖魔手上,却伤亡于人手中的事情。
我不但亲眼见过,也曾亲身亲历过。
不要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我的许多朋友就死于好心两个字上面。
背着的这个,就是其中之一
这可能是这位满腔豪气的刀客,头一次在几人面前如此不豪气。
但是无论是苏尝他们,还是张山峰,没有一人对他升起一丝嘲笑之心,反而多了几分敬佩。
明明徐远霞懂这些人心回测,也遭受过不公正的待遇,甚至刚经历了好友故去的刻骨铭心。
但在听到此地可能有妖魔作崇之后。
背着故友骨灰的他,还是毅然决然的来到了古宅之中。
一旁的刘高华也出声感叹道,
“好人真是难做!
要我说,既然这世道如此亏待好人,那好人也不用时时要求自己处处管事。
北随后他有些愤愤不平道,
“朝廷那些人不作为,儒家学院学宫那边更对我们这样的撮尔小国毫不理会。
能人异士之中,又少有象苏公子你们这样愿为弱者出头的。
难道这世间就只能靠少数人牺牲缝缝补补吗?
我觉得大可不必!不值得!”
已经能远远看见郡城的苏尝,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位打抱不平的郡守之子“刘公子说得有道理,那我们一会儿可就绕道而行了。”
还不清楚内情的刘高华一脸懵逼的看着青衫少年。
已经见城中黑气的苏尝缓缓道“郡城里,有邪魔外道作崇。”
刘高华闻言一愣,随后他垮着脸问道,“真的?”
苏尝点点头,“真的。”
看出青衫少年的表情根本不象在说谎的郡守之子,苦着脸道,
“苏公子,苏神仙,刚才我那些话你就当做没听见。
这世道还真需要你们这些有菩萨心肠的人来救苦救难啊。”
苏尝看了看因为刘高华干脆利落的不要脸,而神情呆滞的陈平安与张山峰。
随后又对身边的小文轻声道,
“所以说还是得走万里路,见万人面。
有些人和事不亲眼目睹,就不知道其中的复杂和矛盾性。”
能听见心声的青衫少年清楚的知道,刘高华为徐远霞打抱不平是发自真心。
此时希望苏尝等人出手相助,也同样发自真心。
不能说这位郡守之子说话随意,只能事到临头,身在其中,才更见人心。
在焦急的刘高华带领下。
一行人来到了胭脂郡城的太守府。
在儿子刘高华的引荐下。
已经察觉到城内异样,所以满脸忧色的刘郡守,很快就在客厅接见了一行人。
这位郡守在看见气度不凡的青衫少年之后,甚至没有要求几人显露几招。
就亲自带着一行人去往正厅。
来到大厅之后,刘高华大吃一惊。
因为正厅内已经坐着七八人。
既有按刀而坐的披甲武人,也有在郡城堪舆图上指指点点的年迈文官。
还有几个精神饱满、气态丰茂的男女,一看就是修行中人。
刘郡守大致介绍了一圈,这些人多是胭脂郡本地的世外高人。
走到放有都城形势图的桌子旁后。
刘郡守先给苏尝一行人大致说着当下形势,
“今早城隍阁那边的天官塑象,大半个身子都裂了,还渗出鲜血来,淌了一地。
而且庙里边,还爬满了蛇鼠蝎子如今我已经派人关了城隍庙大门,免得吓到老百姓。”
刘郡守是第一次处理这类事故,急得嗓子眼都在冒烟。
这会儿说话的时候嗓音沙哑,一旁的幕僚老人赶紧端过来一杯热茶。
在郡守府出谋划策多年的幕僚老人,代替刘郡守,站在桌旁,一处一处指点过去,
“东北城隍阁,城正北的绣花巷,中间地带的赵府。
这三处地方,都有古怪。
潜入城隍庙的两位仙师,至今尚未出来,
绣花巷暴毙六人,当地百姓三十二户人家,全部都已经迁出。
赵府上下则突然疯了十数人,莫明其妙就发作,好似瘟疫一般会传染。
就连进去查看情况的衙役,都疯了两个——
喝了口茶缓了缓的刘郡守,指了指旁边一位大袖飘飘的老神仙,
“还好这位黄老仙师昨夜路过,夜观天象发觉不对,提前预警,否则真是猝不及防。”
黄老仙师摆摆手,悲天悯人的说道“尽我绵薄之力罢了。”
听到老人如此自谦,在座其他人无不是交口称赞。
苏尝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这个自称姓黄的老仙师。
一旁的小文则轻轻拉了拉自家先生的衣袖,随后用小声道,
“先生,我在他身上看见了好多黑气。”
在白瓷少年眼里,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几乎都笼罩在一团浓郁的黑色雾气之中。
这雾气鬼魅丛生,望之则令人生厌。
青衫少年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说道“所以还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路见不平的善人,也有可能是幕后主使的坏人啊。”
因为苏尝这话根本没有收声,大厅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其他人面面相,连刘郡守都愣住了。
一位姓马的将军立马就要站起来为黄老仙师打抱不平,但是却被看出端倪的老幕僚悄悄拉住。
老幕僚其实不太懂仙家事情,但是他能看得出眼前这个青衫少年说话间的从容不迫和气定神闲。
相比之下,那位碰巧路过,又准备要走城防军队的黄老仙师。
脸上的表情却有点不象是被人诬陷的气恼,反而是暴露的气急败坏。
自称黄仙师的老人向苏尝怒道,
“我如果是幕后主使,那何必脱裤子放屁,来此报信,好让郡守这边知道。”
青衫少年也懒得跟他打口水仗,
“琉璃仙翁陈晓勇,你的琉璃盏还在手边吗?”
老人闻言勃然变色。
这下任谁都瞧出几分不对。
这个被道破真名的老仙师仔细瞧了瞧苏尝,
“我纵横彩衣国二百年,从未见过道友。不知道你是从何处知晓—”
他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众人就看见一抹雪白虹光,从少年手中飞掠而出。
老翁尖叫一声,“剑仙!”
他脚尖一点,跃向空中,就要远遁此地。
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这个少年模样的怪物了。
然而他在空中的身躯,微微停滞,再之后,就颓然摔在地面上。
老人眉心处,有鲜血点点滴滴缓慢渗出。
原本还能继续逃遁的魂魄,也在无形的赤红小剑下直接腐朽成灰。
再度有发挥之处的小剑天理,欢乐的绕着苏尝飞舞。
刘郡守此时此刻,再无郡守官威和书生斯文。
他看了一眼缓缓恢复真正面容的琉璃仙翁,又看了看少年身边环绕的银灰色剑光,喷喷称奇道,
“真仙剑真剑仙也!”
随后他有些好奇的问,“剑仙您为何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有问题?还知晓他的真名?”
苏尝摸了摸小文的脑袋,“我这位学生天赋异禀。”
小文苦着脸,不知道该怎么接自家先生这句话。
好在刘郡守见小瓷人面有难色,不再刨根问底。
山上神仙行走人间,其实规矩和忌讳也多。
刘郡守这点常识还是晓得的,只要确定眼前这位少年剑仙是“自家人”。
是儿子刘高华带回来的朋友就行!
随后刘郡守面带期待之色的拱手一礼道,
“剑仙,您亏您的朋友们可否相助我城内百姓度过此番难关。
事成之后,胭亥郡一定为各币立碑,写入地公志。
若有其他要求,我也愿意一人竭力偿还。”
在他如此说完之后。
一旁已经熟练摸尸的陈平安,果然从琉璃仙翁与摸出一盏宝境熠熠的琉璃盏。
他将其递向苏尝。
结果青衫少年瞅了一眼这只原型被柳赤城用来喝酒的杯子,便有些嫌弃的挥挥手,让自家掌柜收起来,以后卖给冤大头。
眼瞧苏尝对于这种仙家之物都不甚在乎,刘郡守心便打起了鼓。
自棍真能举动这币年轻剑仙,屈尊降贵的来帮忙吗?
怎么想,自己这郡守府也付不起映射的价亨。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
青衫少年望了他一眼后,语气淡淡的提醒,
“郡守大人,尽快安排人手行动,解决危机,挽救百姓才是正理。
至于其他事,我们之后再谈。
你大可放心,我尝安商行做事,只会是两利共赢。”
心欣喜的刘郡守连连点头。
而摩娑着手小剑的青衫少年,已经开始感应城内的人心流动。
以便确定幕后主使者的公币。
那几个为了谋取城隍显佑伯印,而祸害一城人的修士。
碰上他这个发下斩杀此类神仙,直至世间除尽的宏愿之人。
真是宁理昭彰,报应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