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尝分别之后。
青衣少女脚步轻盈,一路快步走到石拱桥那边。
直到她在河面的倒影中,警见那要从眸子中溢出的欢喜。
少女才意识到以这幅表情回去,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于是,她就假装闲庭漫步,一边收敛着心情,一边慢悠悠步走向自家铁匠铺。
等到了家门口。
青衣少女就看见那个朴实汉子的身影,正靠坐在门坎上喝着闷酒。
阮秀有些纳闷的问,
“爹,今晚不打铁铸剑了吗?要我帮你不?”
阮邛无奈的摇了摇头,
“爹得了那位剑灵前辈的铸剑之道,有些新的想法需要琢磨琢磨。
之后正好在那柄剑上试验一番,没准还可以把它的品秩再拔高一点。
至于你,就别来添乱了。
如今你境界又高了一些,万一再象上次给苏尝铸剑那样打出真火来,让如今小镇里混杂的那些鱼龙发现你的不同。
之后你就别再想象如今这样自在出门了。”
宿慧还未全醒的阮秀有些没明白,
“我不就打个铁,还能打出块桃花糕啊?”
警了一眼女儿怀中那堆粉色糕点的阮邛冷哼道,
“如果只是打出一块桃花糕,没有旁的东西,那你爹我倒是省心。”
抱着满怀桃花糕的阮秀,略显尴尬地“哈”了一声,不再说话。
随后她有些失神。
最近这段时间,虽然自己心思不在糕点上面吃的不多,但其实嘴巴一直馋的很。
所以刚刚与青衫少年一起看山时,她的腮帮就一直鼓囊囊。
除了偶尔回话之外,吃糕点的动作基本上就没有停过。
现在想想,多少有点难为情。
看着女儿又在走神,阮邛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把一件事说穿,
“那小子今天去李柳家吃了顿午饭。”
阮秀回过神后,轻声道,
“爹,只是去熟人家里吃顿饭而已。
我给苏尝修补小剑的时候,他还在这间铺子里,亲自下厨给咱们做过红烧肉饭呢。
又不是结婚成亲,天不管地不管的。”
阮邛愣了愣,“你知道他跟李柳相熟?”
阮秀瞪大眼睛,
“苏尝跟她做生意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告诉过我。
而且她的铺子就在甜点铺对面,我又没眼瞎。
还有爹你不是不知道,我看得到人心啊,当然也能看见苏尝心湖之畔种着的柳树。
这些事,苏尝从来没向我刻意隐瞒过。”
阮邛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恨不得一步走到落魄山竹楼,然后跟那个姓苏的小子拼个死活。
没这么欺负自家闺女的。
阮邛叹了口气,喝了一大口闷酒,证惬望向远方的龙须河。
看见自家爹那么郁闷的模样,阮秀突然笑了起来,
“爹,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喜欢苏尝吧?
嗯,我说的这种喜欢,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阮邛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心里发虚,仍是故作轻松,嘴硬道,
“你怎么可能喜欢那小子,他哪里配得上我家秀秀。”
阮秀哦了一声,找了个竹椅在汉子身边坐下,十指交叉,望向远方,
“原来爹你不喜欢啊。”
堂堂兵家圣人,差点给自家闺女这么句话给气死。
阮邛硬着头皮追问道,
“那你呢,秀秀?”
阮秀眯起那双水润水润的桃叶眼眸,笑嘻嘻的递给自己爹一块桃花糕,
“桃花糕真好吃呀。”
说到这里的时候,少女笑得格外开心。
接过糕点的阮邛有些发蒙,弄不清楚闺女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毕竟不是秀秀她早逝的娘亲,没有那份细腻的蕙质兰心。
这些情情爱爱的问题,对于整天思考如何冶剑的阮邛来说,实在不知道如何与女儿去交谈。
所以这位兵家圣人只好转移了话题“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要苏尝跟你走太近吗?”
阮秀愣了愣,纳闷道,
“爹,你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你说对苏尝印象不差,只是苏尝的想法跟那些人很不太一样。
爹担心我因为跟他走得太近,会吸引许多幕后势力的注意。
所以看到我和苏尝做朋友,你其实不太高兴,我是能理解的。”
感觉所有道理都给闺女早早说完了。
阮邛顿时哑口无言,强忍住跑到嘴边的言语,狠狠喝了一大口酒。
汉子借酒浇愁愁更愁啊,心想着既然道理都晓得,那以后就少跟苏尝那家伙厮混啊。
傻闺女你又不缺那点钱财和糕点。
阮邛放下酒壶,苦口婆心的劝道,
“齐静春一走,很多人的目光就落在了苏尝身上。
当下落山那边看着安稳,但很多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有时候想要逼死一个人,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不停的往他身上添责任就行。
爹还是那句话,苏尝如今惹出来的麻烦、涉及的事情,还好解决。
但是之后,就很不好说了。”
阮秀伸长双腿,身体后仰靠在竹椅背上,眼神慵懒道,
“知道啦,爹。
总之我会好好修行的。
到时候我看谁敢不老实,都不用爹你帮忙,我自己就能解决。”
感觉自家闺女完全没有听进去的阮邛,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位兵家圣人气呼呼站起身。
经过女儿身后的时候,他想打赏一个板栗,又不舍得敲的太狠。
于是他只能在语气上加重,
“成天骼膊肘往外拐!傻闺女!”
完全感觉不到疼的阮秀,看着自己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膝盖上放着小山一样的桃花糕。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随后轻轻摇晃了一下脑袋,连带着那条长长的马尾一起摆动。
青衣少女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跟自己爹保证,
“不傻的。不傻的。”
苏尝返回落山后,在竹楼下看见一位儒衫年轻人。
青衫少年与他打着招呼,
“李大哥,你怎么来了?”
李希圣开门见山道,
“我最近要离开小镇,所以赶紧过来见一见你,省得到时候匆匆忙忙,话都说不清楚。”
苏尝闻言一愣,随后明白过来“是北俱芦洲那边让谢实来要人这件事?”
李希圣笑着点点头,
“我本就想去外边看看,趁此机会出门,不坏。”
随后他接着问,
“之前给你的那本《丹书真迹》,看的怎么样了?”
青衫少年坦然相告,
“以字画符一直有在练,只是还远不如武道那样,打磨的水滴石穿。”
儒士青年点点头,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支灵气笔,
“本来就想在走之前,好好感谢一下你一直以来对宝瓶的照顾。
如今看你已经提前接触到阴神与阳神的一点边缘。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跟之前写奶字一样,我给你打个样。
以你的天赋,自会有一些体悟在心上。
对你之后元婴境修出阳神或阴神,会有些好处。”
随后李希圣对着笔尖呵气成墨,轻轻挪步,面对竹楼如面壁,查找落笔之处。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画符,其实更象是写字。
只是第一句,就让苏尝非常喜欢,
“脚踏实地,自然而然。”
李希圣的字体,很中正平和,乍看寡淡无味,但越品越觉得变化万千。
在苏尝仔细看过之后,儒士青年写下的这八个字,就如水浸入棉麻之中一样,悄然消失不见。
青衫少年心中一动,也掏出自己的那只灵气笔,在李希圣刚写下的地方,把那行字再写了一遍。
于是八个闪铄着淡淡金光的字,再次出现在竹楼墙壁上面。
之所以说是再写而不是临摹,是因为苏尝的字与前者的形似,但神却有所不同。
对于苏尝写出的字与自己的不同。
李希圣只是笑着点点头,
“学我者生,象我者死,自注活水,才能源远流长。”
随后儒士青年之后又在墙壁上写下了一句,“不精不诚,不能动人”。
接着是“真在内者,神居于外”,既而是“动以营身,静以镇形”。
写下这三句后,李希圣接下来的字就自然淋漓的多。
他随手写着一些喜欢的诗句、圣贤教悔,道家经典、百家学问的宗旨精髓,
直到写满一面墙才缓缓停下笔。
而在他停笔之后。
已经把他所写之字,以自己的理解再写一遍的少年,手中的笔依旧未停止挥动。
另起一面墙开始书写的青衫少年,此刻心中极为安静,连心湖中的金莲都如凝固了一般。
他时而起脚跟写在高处,时而弯下腰写在低处。
有时候甚至就坐在地上,写得毫无拘束。
写下“实事求是”之后,他又开始写“践论于行”、“群众路线”。
随后是“辩证认知”、“主次相辅”、“对立统一”,以及记忆里那些片段的一句句经典。
每下一笔,他手心中的金色心乏,就如呼吸一样,闪铄一番。
这些话让李希圣想起了“士虽有学,而患为本焉”与“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
但是儒士青年又觉得它们所表达的含义,与苏尝所写的话又有所不同。
他说不出其中缘由,只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而已,
一直静静站在自家先生身后的航瓷人,看着少年所写的话证证出神。
只感觉自己背上那个变字,隐隐在与墙壁上的句子遥浅呼应。
而自幼饱读诗书的粉裙女童,从两人刚开始写字起,就有些浑浑噩噩。
她只觉得象是喝了一坛老酒,醉的,
苏鲤鲤与青衣舰童,见着了两个家伙的异样后,也开始发愣。
后者悄声问,“鲤鲤姐,你能不能看懂?”
金裙少女把脸一扬,随后理直气壮,
“不。但之后会的。”
因为主人会教。
苏尝写字,李希圣看字,对于身后的细碎吵企,置若罔闻。
天色渐暗,舰文距粉裙女童帮着拿蜡烛,秉烛照字,好让又换了一面墙的少年写完。
在青衫少年终于停下笔的那一刻。
在恍间,几人好象都看见了,少年背后站着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身影。
苏尝回头望向这个一闪而逝的影子。
在其之中,凝聚着一个又一个温暖的乏点。
它们弱舰又不起眼。
但少年知道。
象这样的乏点。
无论在他那个世锅,还是如今的浩然。
又何止千千万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