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把神仙牌和麻将牌的模板做好之后,就带着龙王篓里的小鲤鱼盘膝坐在床上闭上了眼。
再次睁眼时。
他的身影便文出现在心河世界之中。
苏尝没有着急修炼,而是看向手心中的那个熠熠闪光的心字。
在昨晚骊珠落地之前,化身红眼金龙的少年曾冲入心河深处。
与那些随着天劫将临,而躁动湍急起来的恶念厮杀了一番。
也抚平了小镇凡人因为隐隐察觉到天倾,而内心下意识的徨恐与不安。
在苏尝所化的红眼金龙战斗时,他手上这个心字就汇集了许多心念光点。
一个光点便代表着一份善念,一份期待平安与心安的人心所向
苏尝将写有心字的手贴在额头上。
他再次闭上眼。
在脑海中回放着今天他在学塾竹林后院,观看那场决定小镇百姓生死的棋局时,所见到的其中一个画面。
一个顶天立地的儒士身影,将一颗小小的珠子紧紧护在手心间。
站在河畔的少年,对着这些汇集的心念光点轻声说,
“齐先生为我等凡人赴死!”
随后他又睁开眼,走入河中,将带有心字的手沉入水里面。
这次,将手护骊珠那一幕传入心河的少年,对着滚滚心河之水大声呐喊,
“齐先生为我等凡人赴死!”
将这句话连喊三遍的苏尝,在小金鲤有些懵懂的目光下长出一口气。
他在心河中的呐喊,会随着心念和梦境一起传播的很远。
或许有人听见了,有人没听见,有人听见了装做没听见。
但这些都跟苏尝无关。
他只觉得自己喊出来舒服多了。
为什么坏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做坏事,好人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做好事?
教化之事,不应该只有默默奉献,更应该有人站在台前,占据舆论的高点。
不能拱手让开话语权。
那样会让有心之辈篡改历史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这一晚。
许多人都梦见了同一个画面。
也看见了那个紧紧护着小镇的高大中年儒士的脸。
他那张脸上表情认真坚定。
没有一点后悔遗撼。
心中念头顺畅许多的苏尝,告诉小鲤鱼让它先一边游荡着玩。
自己之后会与它一起去往河流尽头的那条瀑布边缘。
在小金鲤又去边游边找河中那些缥缈的光点之时。
苏尝便再度在心河之水中立起了一座高炉。
只不过这一次,他所立的高炉格外大,几乎将整条河道给占满。
幸亏心流之水不能按常理而言,在未被引动时,就介于有形无形之间。
否则有这座高炉堵塞阻断,后面不通的河水肯定会溢出河岸。
再次跳入高炉里的少年,这一次没有带小剑,自然也没有斗气之火可燃。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苏尝没办法点火熔炼。
恰恰相反。
早在之前,那次夜晚喝酒撸串时,苏尝就在某位宁剑仙掐指立桩时得到了一点启发。
随后他又从真武虎符十二转收纳的倒塌灵官神象里的残馀神念里,得到了完整版的灵官剑炉站桩。
剑炉剑炉,锻剑之炉。
只不过与阮秀融烤剑胚弥补小剑天理残缺所用的剑炉效用不同。
苏尝所站的这种剑炉,为的是熔炼己身,滋养剑指。
在黑暗高炉里,自身又另成一炉的少年除了身立灵官剑炉之外,还一手掐着剑指。
然后他用剑妈所传的远古剑道之法,催动脊背上的剑骨二字缓缓运转。
与同一起运转的还有手臂上那如血一般的【剑仙】二字。
苏尝身上那些从陈平安心井中所捞取的血字,除了已被高大女子换走暂存的平安符篆之外。
还有早已纯熟的【撼山拳】。
和借走黑剑、成为练气土,在之前起高炉时,将剑骨二字彻底熔炼,化为自己最喜欢的行书体后,便步入正路的【剑术正经】。
与暂时还未用到的【井中月】之外。
就是这两个今天差一点就在杨家药铺后院,被苏尝用出来对付崔明皇的【剑仙】!
当时杨老头便出言阻拦,说此时用出此剑,会对他窍穴未开的身体有大损害。
其原因就是此二字里蕴含的剑气太过庞大,与真正剑仙一剑的威势不多让。
此时苏尝也并不是要把它的威力在一时之内全部释放。
而是正好将其中一部分剑气,用作点燃自我剑炉以及所具现高炉的火焰!
血色的剑仙二字被调动的那一刹那,少年身体里便升起了一道璀灿的光团。
随后这光团便被那远古剑道之法平稳的接引入了少年脊背上的剑骨二字。
在剑气涌入的一瞬间。
这飘逸的二字顿时光芒大亮,
如被点燃的柴薪一样!
当少年这座剑炉被脊背上的剑气火焰点燃之后。
毫无衰减的剑气随即带着熊熊烈火向整座高炉弥漫。
随着高炉的入料口打开,几乎整条小镇心河所化的恶念利器便都涌入进来,源源不断有了这些实质般的金精之气的增添,高炉内的火焰不需要苏尝刻意维持,便已是熊熊一片。
于是苏尝所处的状况。
便是体内如炉,身外亦是高炉!
在内外两座高炉的炙炼之下。
苏尝强忍着焚心的剧痛,闭上双眼,在脑海中不停的观想着静字第三笔的那一竖。
被他以剑炉站桩所滋养的右手剑指,此刻在剑气、静字、远古剑道之法的运转下。
明亮的亦如着火一般。
趁此体内如炉,身体熔炼,瓶颈松动的机会。
苏尝还分出一缕剑气,随着体内铸炉的灵气一起,化作一条银色小蛟。
他控制着这条银蛟,从上至下,叩开一座座窍穴气府。
虽不象陈平安那样磕磕碰碰,但是呼吸间都有如火焰喷吐的少年。
只感觉自己在转息间,浑身便被剑气扎了无数小孔。
身体通透的同时,剑气火焰炙烤的也更加彻底了。
以至于在苏尝打开最后一座关键窍穴,步入洞府境的那一刻。
几乎以为身体里的剑气要把自己彻底焚干。
当右手剑指出现一个微小但清淅的静字一竖,以及挪移而来的血色【剑仙】二字后。
体内体外都被烧的如火炭一样的少年,用尽最后一点耐力将那条银蛟引导向脊背。
让它如蟠龙绕柱一般,盘绕着自己的脊椎,口衔【剑骨】二字后。
苏尝便在第一时间撤去剑炉与高炉。
随后浑身炽热难当的他,一头扎入了河水之中。
在被引动的河水深处打了几个滚,尤不解热的苏尝,化作一条脊背多了一丝银线的红眼金龙。
沿着小镇心河顺流而下,途中带上了还在寻觅光点的小金鲤。
一同前往心河尽头的瀑布边缘。
因为笼罩骊珠洞天的大阵已经被齐先生崩散。
所以此时心河瀑布坠流而下的地方,就不再是漆黑虚无一片,而是一个幽邃发黑的深潭。
这深潭通向的更远处,是极为烟波浩渺的湖海。
那似湖又如海一般的人心汪洋,就是大骊百姓们的心念。
湖海更远处,便是真正的海洋了。
那是东宝瓶州,乃至整个浩然天下百姓的心念之海。
只有真正看见极远方那无边无际的海洋,才会体会到隐藏在凡人百姓内心里的力量。
不过瞄了一眼远方的红眼金龙也没有多馀功夫去感概一番。
它毫不尤豫的顺着如银河坠地的水流冲瀑而下。
在红眼金龙扎入深潭的那一刹那。
整个潭水都狠狠一颤,激起了几乎与那极长瀑布一般高的水花!
苏尝一头扎进了深潭后,虽然脑袋撞得有些发憎,但也顿时感觉浑身清凉了不少。
身体里的炽热逐渐消退后,红眼金龙便抬头看向在瀑布边缘尤豫的那条小金鲤,
“下来吧,鲤鲤,我会守住你的!不会淹死的!”
小鲤鱼看着汹涌的水流,以及那极高的瀑布落差。
知道这心河水不比凡水那么好相与的它,觉得自己贸然下去不死也得脱层鳞。
有些害怕疼的小鲤鱼,内心实实在在的胆怯了一下。
瀑布下,潭水中,十分了解这只小鲤鱼心理的红眼金龙说道,
“鲤鲤,还记得我教你的小鲤鱼历险记的歌吗?”
于是小金鲤在脑海里回荡着苏尝所教的歌曲。
小鲤鱼,模样真神气。
活蹦乱跳,滚了一身泥。
看江河,一望无边际。
在脑海中唱着歌的苏鲤鲤大声喊了出来,
“我能游过去!”
于是它不再尤豫。
下一刻。
一条金色的鲤鱼在凶猛的瀑布水流冲击下,碎然砸入潭水中,溅起一道明亮的水柱。
水面上全部都是撞碎脱落的鳞片!
红眼金龙迅速用尾巴,把昏迷过去,不断在潭水中下坠的小鲤鱼捞了起来。
他看着身体都有些变形的小鲤鱼,在迷迷糊糊间努力重塑着自身。
在它跃下瀑布,来到小镇与外界相接的这片深潭之后。
褪去一身旧鳞,换上一身更璀灿金鳞的小金鲤,身上还多出一条紫金色的线。
这条看起来贵不可言的线,从它的额头一直蔓延至它的脊背。
在苏鲤鲤终于醒过神,睁开那双突出的大眼晴后。
红眼金龙便轻声对它夸赞道“小鲤鱼,真的很有勇气。”
本来差点要因为疼痛而哭出来的小鲤鱼,听到主人的夸赞后,顿时忍住了自己的哭音,
“下次我还会更勇敢一点点的。”
它用摆脱了一点懵懂的少女声清脆的说。
让小金鲤浮在潭水表面休息。
苏尝所化的红眼金龙再次扎进潭水之中。
这一次他向潭水深处游去。
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在引动这片潭水之后,借助极深的水压修炼。
然而刚深入十丈,红眼金龙便看见水潭里有蛇群盘绕。
它们面目,身形丑陋,还有森寒的毒牙露在外面。
其中一条如蛟的蛇王,更是身腹有两爪,头部有两个隆起。
心如毒蛇。恶念如活。
比小镇那些死物利器恶念,这些隐隐有些灵智的蛇群恶念,看起来还要更加危险。
红眼金龙摆尾杀向蛇群。
不过它却没有贸然深入,置自己于群蛇毒牙围攻之下,而是先在外围猎杀。
深水中,龙与蛇群相斗。
潭面上,水花激荡不停。
在潭面休息的小金鲤,还觉得十分有趣。
甩动自己修长的尾巴,追逐看水波转看圈。
水下。
察觉到苏尝难惹的蛇群在蛇王的带领下躲入潭水更深处知道恶念一时杀不尽的红眼金龙也不急,衔尾追杀完跑得慢的毒蛇后,便悠悠回转。
此时它身上虽多有战斗时,留下毒牙刮擦磕刺痕迹,但是整体并无大碍。
而且身上的暗金色鳞片,也变得更多了。
已从肩膀延伸至一半脊背。
苏尝觉得自己猎杀完这些靠集群战术才能与自己周旋的恶念蛇,以及那条蛇王的话。
红眼金龙的整个上半身,乃至下半身大部分,也都可以完成沉淀与转化。
悠悠回转到潭面的红眼金龙,上了潭岸边,又变回了少年模样。
苏尝捞起小金鲤,带着它回到了自己的心湖之畔。
湖畔处,的确有一个个嫩绿的柳树种芽破土而出。
少年就坐在自己的心湖畔,看看金莲又看看柳芽。
逗着虽然换了一身新鳞,但依旧未褪去那狗里狗气特质的小金鲤。
他仰头望着天穹上更加模糊的银色心河。
声音轻柔的给十分期待的苏鲤鲤讲着小鲤鱼冒险的故事。
翌日清晨。
苏尝早早出门,与那个红衣小姑娘汇合之后,便一同去往学塾。
他们与马瞻一起在临时搭建的灵堂处等待着来吊的人。
令马瞻吃惊的是。
只是清早,来的人便十分之多。
除了接替坐镇的圣人阮邛及其女儿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小镇百姓聚集在这片学垫灵堂处。
他们也不拥挤。
只是每个人轮流来到那口衣棺前深深致礼。
有人送上挽联,有人献上一束刚摘的还带着露水的花,有人放下一张自家孩子的作业纸。
昨夜梦见这位教书六十年,又在最后庇护自己平安的小镇人络绎不绝。
直到傍晚才人影逐渐消散。
他们留下的东西都静静放在衣棺前。
象是还在进行无声的悼念。
接下来的几天,苏尝白天都守在灵堂前,晚上入心河世界修炼。
有人来便接待一番。
没有人就做着纸牌、雕塑和眷写故事,偶尔出门做一做甜点。
回来后还会放在衣棺前一份。
尽管苏尝知道齐先生已经彻底不在。
但是这个少年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那个中年儒士在看的话。
那么自己在他眼前认真的做这些细微之事时。
他那张古板的脸上,一定会浮出一抹微笑来。
然后齐先生就会象那晚一样对自己说,
“慢一点,也不急的。”
苏尝低头。
看着怀中那个每天吃完就睡,但是精神气越来越足,也越来越有生机,还长大了一点的小瓷人。
这个青衫少年微笑着摸了摸它光滑的脸,
“小文,没事的,不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