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停在了一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白色建筑前。
圣光大教堂。
整座教堂仿佛由巨大的象牙雕刻而成,无数尖顶刺破云宵,直指天穹。阳光洒落在教堂的穹顶与墙壁上,反射出圣洁而柔和的光晕,让人不敢直视。
这里,是圣光教廷权力的中心。
也将是她未来的居所,一座华美到极致的牢笼。
明曦被亚瑟小心翼翼地搀扶下马。
她的双脚,踩在光洁如镜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冰冷的触感顺着脚底,一路蔓延至心脏。
她被直接迎入了教堂内部。
高耸的穹顶之上,绘制着繁复而精美的壁画,讲述着圣光降临、驱逐黑暗的古老神话。
两侧墙壁上,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将阳光揉碎,在地面上投射出斑烂陆离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由陈年香料、烛火与古老石材混合而成的,庄严而肃穆的气息。
每一步,都有回音。
穿过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与一道道沉重的拱门,最终,他们停在了大教堂最深处,那扇紧闭的橡木主殿大门前。
亚瑟停下脚步,转身,用他那双蔚蓝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明曦。
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的复杂。
有担忧,有鼓励,还有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t察的,恳求。
“殿下,请不必紧张。”
“大主教阁下,只是想……亲眼见证您的光辉。”
他推开了门。
沉重的木门,发出了“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仿佛一个古老灵魂的叹息。
门后的世界,壑然开朗。
这是一个比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殿堂都要宏伟、空旷的空间。
光线从穹顶最高处的一个圆形天窗倾泻而下,形成一道巨大的、肉眼可见的金色光柱,精准地,落在了大殿的正中央。
光柱之下,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老人。
他穿着一身鲜红色的、用金线绣着复杂圣徽的长袍。
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脸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堆栈在一起,形成一个慈眉善目的温和表象。
他手中,握着一根比他还高的黄金权杖,权杖的顶端,镶崁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散发着柔光的宝石。
他就是这片教区的最高掌权者。
红衣大主教,格里高利。
他听到了开门声,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越过了走在最前方的亚瑟,直接落在了被骑士们护卫在中间的,那个娇小、柔弱的身影上。
那一瞬间,明曦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蛰伏在暗处的猛兽,给盯上了。
这个老人的眼神,与亚瑟的狂热虔信截然不同。
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浑浊眼眸深处,没有丝毫的激动与崇拜。
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深潭般的平静。
以及平静之下,隐藏着的,锐利如鹰隼般的审视、怀疑,与评估。
他在打量一件货物。
一件决定着教廷未来走向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珍贵货物。
格里高利露出了一个堪称和蔼的微笑。
他拄着权杖,缓步走来,步伐平稳,没有发出一点多馀的声响。
他走到明曦面前,微微躬身,将握着权杖的右手,抚在胸前,行了一个标准的教廷礼节。
每一个动作,都优雅而得体,充满了上位者的从容。
“欢迎回家,孩子。”
他的声音,温和而缓慢,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奇异韵律。
然而,他开口的第二句话,就如同一柄淬了剧毒的无形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向了明曦最脆弱的要害。
“不知您是否还记得,神国的光辉,是何种模样?”
整个主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
亚瑟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蔚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与紧张。
他没想到,大主教会用如此直接,甚至堪称冒犯的方式,来试探一位刚刚“归来”的圣女。
明曦的心脏,狠狠地向下一沉,随即被一股冰冷的寒意包裹。
来了。
真正的考验,来了。
这个问题,是一个完美的陷阱。
回答“记得”,她就必须描述出那虚无缥缈的“神国光辉”。
任何一点遐疵,都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回答“不记得”,又会与她“神圣”的身份,产生巨大的矛盾。
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
格里高利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慈祥的微笑。
但明曦能清淅地感觉到,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正象两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寸一寸地,剖析着她脸上的每一丝肌肉变化。
他象一个经验最老道的猎人,布下了陷阱,然后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踩进去。
电光火石之间,明曦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又被她一一否决。
任何理性的、逻辑的回答,在此刻,都是愚蠢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放弃逻辑。
用最原始,也最强大的武器,来对抗这场无声的审判。
她抬起了眼。
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在巨大的金色光柱映照下,象是两块融化的蜜糖。
但此刻,那蜜糖之上,却迅速地,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她长而卷的睫毛,开始不受控制地,如同被暴风雨侵袭的蝶翼,剧烈地颤斗起来。
一圈浅浅的、惹人怜爱的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眼角,蔓延至整个眼框。
她没有去看格里高利。
她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仿佛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是什么会吞噬灵魂的恐怖魔物。
她猛地转过头,用一种近乎本能的、寻求庇护的姿态,望向了自己身旁,那个唯一能带给她安全感的高大身影。
她的手,从宽大的斗篷下伸出,死死地,抓住了亚瑟那冰冷的金属臂甲。
她的指尖,冰凉。
“亚瑟……”
她的嘴唇,翕动着,挤出了一个破碎的名字。
那声音,轻得象蚊子哼,脆弱得象初生的羽毛,带着浓重的鼻音与哭腔,在空旷的主殿中,几乎听不见。
“我……”
“我害怕……”
这句带着无尽恐惧与全然依赖的低语,象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亚瑟的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