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雨后青草、湿润泥土与清甜花蜜的复杂香气,仅仅是吸入一口,就让那几乎要炸裂开的肺部,得到了极大的舒缓。
她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床铺并非棉絮或兽皮,而是一整块厚实而富有弹性的巨大菌菇,表面覆盖着一层不知名的、丝绸般顺滑的银色藤叶。
身体的疲惫与酸痛,仿佛都被这股清新的自然气息,温柔地洗涤着。
明曦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宽敞的树屋之内。
没有墙壁,只有几根巨大的、盘旋而上的树干作为支撑。屋外,能看到更多相似的、建造在参天巨木之上的精巧树屋,彼此之间用藤蔓编织的吊桥相连。
一些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各色光芒的奇异植物,被当作灯火,点缀在营地的各个角落。
一条清澈的溪流从高处的树根间潺潺流下,导入下方一个由天然岩石围成的水潭,水声叮咚,如同最悦耳的乐曲。
这里,就是精灵的营地。
一个充满了自然的和谐与魔法的神秘之美的地方,与那个充满了血腥、原始与欲望的兽人世界,截然不同。
这里太美了。
美得象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也美得,让明曦感到了更深的,被排斥在外的孤寂。
“二哥!”
一个激灵,明曦猛地从这片刻的失神中惊醒,不顾身体的虚弱,翻身下床。
她看到明野就躺在不远处另一张同样的菌菇床上,依旧昏迷不醒。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是毫无血色的青紫色。
那个名叫亚文的银发精灵队长,正站在床边,与另一位看起来年纪稍长、头发花白的精灵,低声交谈着什么。
注意到明曦醒来,那位老精灵对亚文点了点头,转身向她走来。
他的步伐轻缓,脸上带着一种温和而悲泯的微笑,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备。
“你好,远方的旅人。我是伊兰尼尔,这里的医师。”
他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新生的树叶,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的哥哥,伤得很重。”
伊兰尼尔的目光落在明野身上,眉头微微皱起。
“他的身体里,有一股非常狂暴、充满毁灭性的力量。与我们这个世界的法则,格格不入。”
明曦的心,瞬间揪紧了。
她快步走到明野床边,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自己不小心的举动,会让他更加痛苦。
“你们能能救他吗?”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斗,那双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桃花眼里,又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们会尽力。”
伊兰尼尔的回答很谨慎。
他伸出一只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修长干净的手,轻轻悬停在明野最深的那道伤口上方。
“愿自然的恩赐,抚平你的伤痛。”
他开始低声吟唱。
那是一种古老而优雅的语言,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生命的力量。
随着他的吟唱,空气中浮现出无数萤火虫般的绿色光点。
那些光点汇聚在他的掌心,形成一团柔和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绿色光球。
光球缓缓落下,温柔地,复盖在明野那道因为法则冲突而无法愈合、甚至边缘开始能量化的狰狞伤口上。
明曦屏住了呼吸,眼中充满了希冀。
这就是魔法吗?
如此的温和,如此的美丽。
或许或许真的能治好二哥。
明曦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对明野的治疔,紧张到呼吸都快忘了。
起初,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绿色的光芒,如同温润的清泉,缓缓渗入伤口,那些逸散的光尘,似乎也稳定了下来。
然而,就在下一秒,异变陡生。
“唔——!”
明野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一条缝隙,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
他体内的兽人之力,仿佛一头被惊扰的、沉睡的凶兽,瞬间苏醒,并对这分外来的“生命能量”,展开了最猛烈的反击。
那道刚刚有所缓和的伤口,骤然爆开。
一缕缕充满了暴戾与毁灭气息的黑色烟气,从伤口深处,疯狂地涌了出来。
黑烟与绿色的魔法光芒,激烈地碰撞、纠缠、湮灭。
“滋——滋滋——”
刺耳的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探入冰水,伴随着一股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恶臭,在树屋中弥漫开来。
明野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他那张青白的脸,涨成了恐怖的猪肝色,额角的青筋,象一条条扭曲的蚯蚓,疯狂地跳动着。
“怎么会这样?!”
伊兰尼尔大惊失色,脸上的从容与温和,瞬间被震惊与不解所取代。
“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在排斥生命能量!他体内的那股力量,在吞噬我的魔法!”
他试图加大魔力的输出,更多的绿色光点涌向伤口。
但这就象是火上浇油。
黑色的烟气变得更加浓郁,明野的挣扎,也愈发剧烈。
他眼中的银灰色狼瞳,已经失去了焦距,只剩下一片原始的、混乱的血红。
“不不要!”
明曦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看着在极致痛苦中挣扎的二哥,心脏象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捏碎。
救他。
必须救他。
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的理智与伪装。
“让开!”
明曦尖叫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精灵医师伊兰尼尔。
她的动作,是如此的突然与决绝,让在场的所有精灵都愣住了。
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这个刚才还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雌性生物,此刻却象一头护崽的母兽,毫不尤豫地,扑到了明野的身上。
她没有时间去思考暴露自己能力的后果。
也没有精力去维系那副楚楚可怜的伪装。
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二哥会死。
会被两种不同世界的力量,活生生撕碎。
明曦双手紧紧按在明野不断冒出黑烟的伤口上,将自己体内那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净化神力,毫无保留地,全部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