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深蓝色、触手冰凉且印着暗金纹路的请柬,此刻静静地躺在黑色金属手提箱光洁的顶盖上。它不再只是一张纸,而像一枚被拔掉了安全栓的延时炸弹,无声地倒计时,逼迫着陆少华在它爆炸前做出选择——是将其小心翼翼地捧起,融入那注定绚烂但必将粉身碎骨的爆炸核心;还是奋力将其掷出,赌上那渺茫的、可能立刻引发更剧烈爆炸的生存机会。
马科斯并没有催促。他甚至向后退了半步,那双惯常闪烁着暴戾与不耐烦的眼睛,此刻却反常地平静,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陆少华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挣扎。他带来的两名手下也默契地微微侧身,看似随意,却恰到好处地封堵了餐馆门口和通往厨房后巷的视线角度,形成一种无言的、压迫性的包围态势。空气中,新钞的油墨味、硝烟的残留气息与一种名为“等待”的紧张感混合在一起,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陆少华的视线从请柬上抬起,越过马科斯的肩膀,望向窗外。蒂华纳的街道已完全苏醒,小贩的叫卖声、汽车的喇叭声、远处工地的轰鸣声一个喧嚣、混乱却生机勃勃的日常世界正在门外上演。那曾是他试图融入、并一度以为已经触摸到的“正常”生活。而现在,这扇破损的门仿佛成了两个世界的分界线。门内,是无法回头的黑暗征途;门外,是即将彻底告别平凡人生的过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肺叶被清晨微凉的空气刺得有些发疼。大脑在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个词的重量,计算着每一种可能带来的后果。
“se?or ars,” (马科斯先生,)陆少华开口了,他的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经过斟酌的、混合着感激与为难的语调,“por favor, transita i áciiento al jefe héctor su generosidad y honran profundante” (请您务必向赫克托老板转达我最诚挚的感谢。他的慷慨和他的邀请…让我深感荣幸。)
他先表达了感谢,这是必要的礼节,也是争取时间的缓冲。马科斯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仿佛早已预料到的、程式化的微笑。
陆少华话锋微妙地一转,语气中注入了恰到好处的歉意与现实的困境:“s ebargo, o puede ver,” (然而,正如您所见,)他伸出手臂,示意了一下周围狼藉的环境,“el ren este estado… hay ucho que hacer: lipieza, s, nados, tranquilizar a lo ser deasiado pronto” (餐馆现在是这个样子…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清理、维修、安抚员工、稳定客人…今晚可能太仓促了。)
理由充分、合理,且姿态放得足够低。他将自己放在一个焦头烂额、忙于处理善后的受害者兼经营者的位置上,而非一个试图推拒大佬邀约的不识抬举者。
马科斯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但眼神深处那点微弱的、程式化的暖意迅速冷却、沉淀,变得如同抛光过的黑曜石般坚硬且光滑。
“,” 他再次用了这个略显亲近的称呼,但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反而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el jefe prende tu ro y a lollos todo aqui no nece por nada” (陆,老板理解你的处境。所以他送来了钱和人。他们会负责这里的一切。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他轻轻巧巧地,就用赫克托的“体贴”和“安排”,将陆少华提出的所有现实困难全部抹平。那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你的问题,不再是问题。
马科斯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是在分享一个仅限两人之间的、推心置腹的秘密,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el jefe valora ucho tu… talento uni estra de gratitud es una oportunidad una oportunidad para dil futuro un futuro que podria ser ucho á para ti” (老板非常看重你…独特的天赋。这次晚宴不仅仅是为了表示感谢。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商讨未来的机会。一个对你来说可能更加…光明的未来。)
,!
利诱。赤裸裸,却用知心话的方式包装。
然后,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那种可怕的平静,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seria una láran alentendidoncia en tiepoaltad y … cridad, son á nunca” (如果因为缺席而产生什么误会…那就太遗憾了。在这种时候,忠诚和…明确的立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
威逼。甚至不需要提及任何具体的威胁内容。“误会”、“遗憾”、“这种时候”、“忠诚”、“明确的立场”这些词汇在蒂华纳的语境下,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袭击的背景下,其所蕴含的冰冷威胁意味,足以让任何听懂弦外之音的人不寒而栗。
陆少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所有的推脱,在对方看似温和、实则毫无转圜余地的意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感觉自己就像陷入了一张由丝绸和钢铁交织而成的网,柔软的礼貌包裹着坚不可摧的强制力,越是挣扎,被缠绕得越紧。
他沉默了几秒钟。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权衡,而是一种被迫的、屈从前的短暂窒息。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请柬,扫过手提箱,扫过马科斯那双洞悉一切、不容拒绝的眼睛。
他明白了。从马科斯踏入门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昨夜他选择救下赫克托的那一刻起,答案就已经注定。所谓的“邀请”,从来都不是一个选项。
这是一个命令。
一个用黄金和丝绸包裹着的、却散发着血腥与钢铁气息的命令。
所有的婉拒尝试,都只是徒劳的、甚至可能带来致命风险的无用功。
他胸腔中那股不甘被掌控的傲气,最终被更强大的、对现实残酷性的冰冷认知强行压下。
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那是一种放弃无效抵抗的信号。
“tiene razon, ars,” (您说得对,马科斯,)陆少华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被完美控制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僵硬,“seria una falta de re una vitacion tan generosa por favor, dile al jefe que estaré encantado de asistir” (拒绝如此慷慨的邀请确实是不敬。请告诉老板,我很荣幸届时到场。)
他用了“encantado”,这是一个在屈从现实的同时,试图保住最后一丝体面的词汇。
马科斯脸上那公式化的微笑终于融入了些许真实的满意色彩。他点了点头,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excelente buena decision, ” (非常好。明智的决定,陆。)他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少华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带着两名手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引擎声再次远去。
陆少华独自站在原地,良久未动。窗外世界的喧嚣仿佛被一层透明的隔膜隔绝开来,再也无法传入他的心中。
他输了这一局。
输得无话可说。
输得彻底。
但他眼中,那抹被强行压下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更深的眼底,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幽暗。
婉拒的尝试失败了。
但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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