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国立东京大学后面的小街,街边停着一辆木质厢车。
这种人力小车就和中国路边的那种摊贩一样,专门为走街串巷贩卖拉面而设计。
窗户撑开就是遮雨棚,棚下面摆两张木凳,客人坐在木凳上面吃面,拉面师傅在车中操作。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汤锅和食材在案板上摆的整整齐齐,跟店里的“名物拉面”比,这种屋台车的环境和口味都要差一些,但价格也会便宜很多,所以来这里吃饭的一般都是附近的穷学生。
老板越师傅在这里开业很多年了,口碑也还说得过去,很多学生都在他这里吃过面,对这位爱开一点小玩笑,同时很好说话的拉面师傅印象很好。
“越师傅,这么晚了还不收摊吗?最近黑道好象有点乱,晚上不安全。”
学生掀开布帘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正在锅台上收拾碗筷的师傅说话,他是这家拉面摊的常客了,所以语气熟络。
“那些黑道上的大人物可不会在乎一个小小的拉面摊,他们也不会找我要保护费,因为我看着就没钱嘛。”拉面师傅面容和善,笑着说:“不过天色确实不早了,等下没客人我也要收摊了。”
拉面师傅看上去年纪并不小了,白发梳成整整齐齐的分头,穿着拉面师傅特有的白麻工服,额头上系着黑色的毛巾,看起来好象跟拉面打了一辈子交道。
他确实太普通了,普通到路边的混混都懒得多看他一眼的地步,所以学生被他说服了,点了点头。
“也是,那些黑道可不会跟拉面摊过不去,也不会跟我这种穷学生过不去,说起来我也快毕业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你做的拉面。”
“反正我一直在这里了,也有一些学生毕业了回学校看看的时候,顺便来吃一碗拉面。”越师傅把一杯烧酒放到学生面前,就象一个慈祥的长辈。
“这些学生有很多现在在新宿区的高楼大厦里上班,但偶尔还是会想回到学校看看,吃一吃以前的食物,回想曾经的青春。”
“也就是你现在的日子啦,所以要珍惜时间啊同学,要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这样以后回想起来,才不会觉得这段时光索然无味。”
越师傅一边说一边搅着汤锅,神情专注,他明明只是一个拉面师傅,可徐徐道来的样子,却让人不由得忍不住信服。
“越师傅你觉得什么样的事情没意义呢?”同学问,即将步入社会的他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以及克制不住的忐忑与不安。
“有没有意义其实不重要,不要在该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荒度时光就好了,不然等回过头来,就会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努力一点,不再认真一点,也许这样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学生似懂非懂,忍不住幻想起以后的生活,思绪连篇。
拉面师傅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专注的看着眼前的汤锅,热腾腾的白气模糊了他苍老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然而就在此时,一辆黑色的悍马出现在长街的尽头,象是一只黑豹在雨夜中奔袭猎物。
车里走下三个人来,一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兄弟,和一个有着罕见暗红头发和暗红眼睛的女孩。
他们都穿着黑色的风衣,那是蛇岐八家执行局特有的衣服,而且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笔直的就朝着老人来了。
“同学,我得打烊了,这杯酒算我送你的,真是不好意思。”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三人,越师傅淡淡的说。
“可那几位客人不是来吃面的吗?”
“他们是不是来吃面的我都得打烊了,天色太晚了,就会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乱跑,还是早点回去吧,省得麻烦找上门。”
拉面师傅说着,将学生的书包递给他:“毕业了好好努力,等你以后回学校的时候再来吃面。”
他将学生送走,然后回到车边把围绕招牌的彩灯关了,开始收拾东西,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走到了车边的那三人。
“师傅你好,可以谈谈吗?”唐希看着这位其貌不扬的老人,主动开口。
“没时间,我还要急着回去准备明天的食材。”拉面师傅头也不抬:“我跟你们有什么好谈的,我只是个卖拉面的。”
老人的话说的并不客气,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要保持距离的冷漠,源稚生和源稚女对视一眼,皆是有些疑惑。
他们并不知道这位老人的身份,甚至在上车之前,他们都不知道唐希要带他们去见谁。
现在发现只是一个拉面师傅,而且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他们也忍不住有些疑惑。
“在这条价值12亿美元的地皮上卖拉面吗?”唐希说:“你应该也已经猜到我们的身份了,我们是蛇岐八家的人。”
“我是从犬山贺那里知道你消息的,也是从他那里知道这条街已经60多年没有任何变化了,之前有人愿意出12亿美金购买这块地做商业开发,但因为找不到你,只好无奈放弃。”
唐希说着,看着这条破旧的小街。
小街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可这条街却还是二战后的模样,路两边都是老式和屋,屋前种着梧桐和樱树,幽静中透着破败。
在这种繁华的商业地段,这样破败的街道是非常不符合逻辑的,就好象这里被高速发展的时代忘记了,时间一直停滞着。
“大概没有人能想到,这条街之所以没有被开发,是因为曾经的黑道至尊会躲在这里卖拉面吧。”
“黑道至尊”四个字一出,源稚生和源稚女的表情皆是有了变化,看向老人的目光也多了审视和打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拉面师傅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好象根本不在意面前这个姑娘说了什么。
“如果不是情况到了这种地步,我不会来打扰你,犬山家主也不会告诉我你的位置。”唐希说:“蛇岐八家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也许要不了多久,日本就没有蛇岐八家了。”
“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一个贫穷的拉面师傅,这些年就靠卖拉面养活自己,你们黑道的存亡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人抬起头,那双昏黄的眼睛深邃如渊,看不出任何情绪:“就算黑道没了,也不影响我卖拉面吧?无论以前如何,现在的我只是个拉面师傅,也只想当个拉面师傅。”
老人根本不在乎面前的三个人是谁,也不想问他们的身份,他只是有些厌烦自己平静的生活被打扰。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想干什么,别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越师傅说这话的时候头也不抬,只是专注的收拾着桌面。
六十多年的拉面生涯已经把这位曾经的大人物变成了拉面师傅皆巧手伙计,熟练的好象他这辈子都只是个普通的拉面师傅。
唐希对他的拒绝也并不意外。
从原着中就能看出,上杉越对日本对蛇岐八家的感情是极复杂的,他曾经是这座城市的守护神,但后来他放弃了这座城市,也放弃了他自己。
哪怕是原着中后来日本要沉没了,他最后的愿望也只是离开这里去法国看看,他已经不在意这个国家了,更别提蛇岐八家。
他最后选择去救昂热,也不是曾经的责任感回归,仅仅只是听到了自己孩子的消息。
所以用蛇岐八家以及整个日本的兴亡来劝说他是没用的,好在唐希并不准备这么做。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上杉绘梨衣,他叫源稚生,他叫源稚女,我们分别是蛇岐八家现任大家长,以及源氏家主和上杉家家主。”
越师傅擦桌子的手顿了顿,随即更加卖力的擦了起来:“所以呢,这么多大人物来找我还真是让人徨恐啊。”
“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对你们没什么用,我这种人就是旧时代留下的废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觉得我们是其他下五家里找的人继承的上三家家主之位,因为真正的上三家已经没有血脉流传了,所有人都已经死绝了,你是最后一位继承皇血的人。”
“但你以为错了,我们仍然是皇血的继承人,因为我们是利用家族提供的基因制造的人。”
拉面师傅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几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表现出了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漠然姿态,好象唐希只是一只叽叽喳喳的鸟,人当然不会在乎鸟在说什么。
唐希完全无所谓他的态度,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而我们三人是亲兄妹,因为我们的基因样本都来自同一个人,他曾经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也是那个时代唯一的,最强大的皇。”
拉面师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终于维持不住他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了,忍不住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有几分难以置信和怀疑。
唐希认真的和这双眼睛对视,一字一顿的开口:“他叫做上杉越。”
“哐当”一声,老人手上的瓷碗跌落在地,瞬间摔成了粉碎,可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女孩。
源稚生和源稚女同样意外,因为连他们都不知道这层隐秘,他们也隐隐猜到了面前这位老人的身份,心里深处忍不住有种荒谬的感觉。
“是的,就是你当初给家族提供的那点基因。”唐希并不绕弯子,直接了当的开口:“他们用这份基因做了三个孩子,就是我们三人。”
“你费尽心思想要阻止皇血的流传,你认为这是诅咒,是一切悲剧的来源,但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诅咒依旧在继续,悲剧从未停止。”
说到这里,唐希的语气顿了顿,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无奈。
“关于你的故事,我通过一些特殊手段大致了解,也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争端,如果不是真到了没办法的地步,我们不会来这里找你。”
“也许要不了多久,蛇岐八家就会消失,我们三个也都会死在这场战争里,但至少死之前,我认为彼此有权利知道真相。”
“好了,我要说的话说完了,至于要要怎么做,完全取决于你。”
“无论是继续做一个拉面师傅,还是选择帮助我们,都是你的权利,也是你的自由,我们不会再来了,也不会有人再打扰你。”
最后一句话说完,唐希朝着这位已经完全呆住的老人深深的鞠躬,直接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没说话的源稚生兄弟两人见状,深深的看了老人一眼,也是转身跟着唐希离开。
就象他们来时那样突然,他们离开的同样果断,同样是此时才知晓真相的源稚生心中震动无比,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还活在人世。
从小到大,源稚生都是渴望亲人的,他和源稚女在山中长大,寄宿在别人家里,始终都是外来者,他不知道多少次期盼有一天自己的亲生父母会来接走他们。
可他等了很多年也没等到,但这份期望从未停止,所以后来橘政宗来接他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因为如果不是亲生父亲的话,怎么会对他这么上心?又怎么会替他着想那么多?还教他那么多大道理,这些都是父亲应该做的事情。
但后来他才知道,橘政宗对他自始至终就只有利用,他不过是对方手里的一颗棋子,这份打击无疑是巨大的,甚至让他质疑起父亲这个角色来。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是有父亲的,而且这么多年对方一直就待在日本,只不过对方似乎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们就这样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也许什么时候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也彼此不识,如果不是今天,谁也不知道会错过多久。
甚至也许是——直接错过一辈子。
小巷尽头是灯火通明的大都市,打开车门时源稚生回头张望,那位拉面师傅静静的坐在小巷深处的黑暗中,昏暗的灯光下投出他长长的,孤单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