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6章 战俘进京
“天命在宋”。
这四个字其实在大宋立国时就不断有文人用在各种奏疏公文上,也是官府用来宣扬大宋立国正统性的口号之一。
众所周知,赵匡胤得国不正,他当皇帝后很害怕民间非议的声音,但又不得不立下“仁君”的人设,所以赵匡胤选择了重文轻武。
天下刚结束战乱,文人突然得到了重视,政权邀请他们共治江山,于是文人们高兴之下,为赵氏皇权到处正面宣传。
“天命在宋”四个字于是应运而生。
只不过以往这近百年里,所有人都清楚,这四个字不过是一句没有意义的口号,而且根本不值得推敲。
这一百年里,大宋干过的窝囊事还少了?天命又不眼瞎,怎么可能就归于这个不争气的懦弱王朝?
直到近几年,赵孝骞的出现,大宋对外战争突如其来的频频胜利,对外转守为攻的战略态势,以及如今已经有足够的实力灭国,活擒敌国君主,押解到汴京献俘————
这一系列的事,终于让大宋的臣民意识到,“天命在宋”这四个字有了含金量。
它已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也不是文人们虚张声势用来给百姓洗脑的蛊惑谎言。
它是一个陈述句,一个事实。
大宋,真的已是天命所归的中原正统王朝,不输汉唐。
此时的汴京城外,缓缓行来一支长长的队伍,队伍里大部分是披戴铠甲的王师将士。
他们面无表情地骑在马上,手里握着燧发枪,腰间佩着刀,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森森杀气。
路人甚至能从他们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硝烟与血腥混杂而成的味道,那是从战场上刚下来的悍卒才有的独特味道。
队伍大约一千多人,押解着数十辆囚车,囚车上满载数百名衣着华贵却已变得肮脏破烂的男男女女。
男男女女被装在囚车里,如同一个个即将被贩卖的牲畜,女子垂头掩面轻泣,男子表情麻木沉默,仿佛认命。
为首的一辆囚车里只装了一个人,此人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穿着的却是帝王才有资格穿的黄袍,黄袍已经很破烂,可以说是衣衫槛褛,可男子却浑然不觉。
他紧紧扶着囚车的木栏,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一具毫无知觉的躯壳,像行尸走肉般被宋军将士押解了数千里。
城门此时已大开,值守的禁军将士比以往多了许多,殿前司临时调拨了不少兵马,将城门到御街直至延福宫门的这段路全部封锁。
许久后,将士们押解囚车入城,尽渠道路被禁军封锁,可百姓们依然好奇地挤在禁军身后,通过禁军的刀戟看热闹,人群议论不休。
“这么多囚犯,他们犯了啥事?不但押解回京,禁军居然还为他们封路净街,这怕不是犯天条了吧?”
“快看,前面那辆囚车里的人,他居然敢穿黄袍!穿黄袍啊,他是造反了吗?”
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声,人群里一些读书人终于忍不住开始科普。
“你们懂个啥!那是西夏国主李乾顺,还有西夏的皇室宗亲,以及国中的权贵朝臣,他们已是我大宋的战俘。”
“西北的种帅灭了西夏国,活擒了国主和权贵,派人把他们送来汴京,向官家献俘呢,了不得的大事!”
周围百姓顿时恍然,接着欢呼声莫名地从城内的各处响起,继昨日皇嫡子出生后,今日的汴京城再次陷入一片欢庆的海洋里。
大事件!而且是无比荣耀的大事件。
大宋立国百年,这是第一次对外用兵胜利得如此彻底,不仅灭了一国,而且还把敌国的国主宗亲权贵朝臣一锅端,全部押解回京。
这是何等的振奋人心!
百年以来前所未有的功绩,说是大宋的高光时刻一点也不夸张。
尽管汴京的御街已被禁军封锁,可道路两旁的百姓还是冒着被禁军呵斥抽打的风险,兴奋地凑过身观察囚车上的男男女女。
议论声再次此起彼伏。
“原来西夏人长这样儿呀!”
“有点黑,像未开化的猴子,个子倒是高,囚车上都站不直,哈哈!”
“那个国主好年轻,不到二十岁吧?”
“呵!不读书的人怕是不知道,这位国主当年也是咱们官家扶上位的,当了几年国主后,觉得自己行了,敢对咱大宋官家不敬了,这不,官家这就派兵收拾了他,现在还不是乖乖装在笼子里了。”
“哎呀,这话听着提气!没错,咱们官家给你的脸才叫脸”,敢不识抬举就等着被灭国吧!”
“昨日皇嫡子出生,与朋友饮酒快到天亮,现在酒还没醒呢,看样子今日又要喝一顿了,国之大喜,焉能不饮,醉便再醉一场吧,哈哈!”
被押解的囚车里,李乾顺听着大宋臣民在路边毫不掩饰的欢呼声,讥讽声,大笑声,此刻的他已绝望到麻木。
亡国之君的待遇,今日亲身体会到了,很难受,比千刀万剐还痛苦。
至于他身后的数十辆囚车里,根本已没了动静。
曾经西夏国的权贵朝臣,皇室宗亲的公主郡主们,此刻都纷纷以袖掩面,不敢见人,有人索性嚎陶痛哭,哭泣时的丑态又惹得路边的百姓一阵轰然大笑。
千古功业,不过“成王败寇”四字而已。
囚车浩浩荡荡,被押解到延福宫门前停下。
在宋军将士不客气的呵斥下,所有战俘全部下了囚车,老老实实地站在空地上,等待命运的宣判。
宫门依旧紧闭,似乎李乾顺这些地位尊贵的战俘的到来,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不值得大宋官家分出心神和精力关注他们。
李乾顺等人就这样站在宫门外,傻傻地等了很久。
约莫一个时辰后,沉重的宫门终于打开了一线。
一名礼部主事从宫门内走出来,目光冰冷地扫了李乾顺等人一眼,然后缓缓道:“奉大宋官家旨,召西夏故主李乾顺入大庆殿觐见。”
李乾顺浑身一震,他终究还是太年轻,对当亡国之君这件事没有任何经验,于是下意识地扭头看了身后的权贵朝臣们一眼,眼神无助徨恐。
西夏的权贵朝臣们如今也只是阶下囚的身份,自然给不了他任何帮助,许多仍然忠心于西夏皇室的臣子突然跪下,大哭着请国主保重。
礼部主事领着李乾顺进了宫,入宫后便径自朝大庆殿走去。
此时的李乾顺满心徨恐,不知所措,根本没有心情欣赏大宋宫闱的殿宇楼阁和风景,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垂着头,暗暗忧心自己的命运。
来到大庆殿外,此时的朝会差不多刚结束,李乾顺跨进殿门,无数宋臣的眼神都集中在他身上,李乾顺身躯一颤,愈发紧张徨恐地走到大殿中央。
李乾顺禁不住抬首,赫然发现坐在殿首的那位年轻人,眉眼依然如当年一样熟悉,只是多了几分沉稳和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如春风般和煦,可眼中的锋芒却如刀尖,直刺人心。
站在大殿中央,李乾顺刚准备整理破烂不堪的衣冠,却见赵孝骞身旁一名老宦官冷声道:“西夏故主李乾顺,请双膝下跪,叩拜我大宋宗主上国皇帝陛下。”
冰冷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李乾顺不由控制地双膝一软,当即便朝赵孝骞跪下,伏首。
“罪臣————李乾顺,拜见大宋宗主上国皇帝陛下。”
龙椅上,赵孝骞静静地打量他片刻,然后缓缓道:“李乾顺,多年不见,久违了。”
“罪臣徨恐。”李乾顺垂头,眼泪止不住地流落。
赵孝骞此刻的心中并无半点喜悦得意之情,他只是目光怜悯地看着这位亡国之君。
说实话,李乾顺并不昏庸,历史上的他,其实算是一位有为的君主,他在位的期间,也正是西夏国力发展强盛的阶段。
可惜,英雄生不逢时,他遇到了赵孝骞。
一个即将迎来盛世的强大帝国的君主,与一个沦为阶下囚的亡国之君,此时此刻在同一个时空相见。
沧海桑田,兴衰更替,所谓功业成败,终究化作尘土。
赵孝骞目光平静地看着李乾顺,他没有嘲讽,更没有羞辱,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李乾顺,似乎要把李乾顺此刻的模样深深地烙在脑海里,此生不忘。
因为他要记住此刻的画面,他要用馀生来不断警醒自己,诫勉自己,还要用它来教育自己的子孙后代。
治国治民,时刻居安思危,如临渊池,每一代每一刻当心怀敬畏,否则大宋皇室天家未来的命运,未必比此刻的李乾顺强多少。
此时的朝堂上,群臣表情振奋,一个个扬眉吐气壮志已酬的模样,但见官家表情严肃,群臣也不敢多说什么。
良久,礼部尚书张沂突然走出来,躬身道:“臣禀官家,既然西夏故主及战俘已押解回京,臣请旨官家与百官赴太庙,礼部主持祭祀献俘仪式,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张沂刚说完,殿内群臣便异口同声地道:“臣请官家赴太庙,献俘祭天!”
山崩海啸般的高呼声中,李乾顺脸色愈发苍白,身躯禁不住抖了几下,脸上已是一片惊恐绝望。
赵孝骞时刻盯着他的表情,于是不由笑了笑,道:“李乾顺,不必紧张,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要你以后老实安分,朕保你世代富贵。”